我刚刚查过易美公司的背景资料,它并不是业内最好的地产与土地评估咨询公司,也没做过什么出众的案例,而苏陌也并非其中最突出的资产评估师。为什么要选定易美公司?
邵明泽赶到的时候,这场闹剧刚刚结束,苒苒站在门口等他,看着电梯显示灯上的数字不停地跳跃,最终停在了“19”。电梯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邵明泽的身形。他站得离电梯门很近,不等电梯门全部打开就从里面匆匆地迈了出来。
“走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问苒苒。
苒苒没回答,只靠在门上静静地看他。他的头发上还有些潮湿,应该是刚刚洗过澡;身上套了件灰白色的t恤,下身则是条黑色的运动短裤;脚上穿的却是皮鞋,光着脚,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她将邵明泽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忽地微笑起来。
邵明泽诧异地挑高了眉毛看她,问:“怎么了?”
苒苒认认真真地对他说:“明泽,谢谢你,刚才我很害怕。”
邵明泽点点头:“嗯,看得出来,电话都拨错了,可见当时是真的慌神了。”
苒苒不好意思地笑笑,闪身让开了门:“进来坐坐吧,我去给你找些喝的,冰水还是啤酒?”
“白水吧,一会儿还要开车。”邵明泽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微微抬着头打量这间不大的公寓。虽然两人都已经订了婚,可他很少来她这里,就是之前来家里接她,也大多是在楼下等着。
苒苒拿了一瓶水从厨房里出来,隔着茶几丢给他,玩笑道:“我以为,这个时候是男人都得选择要啤酒呢。”
邵明泽微微抬了眼帘看她,神色平静地问:“你这是想让我证明一下自己的性别吗?”
苒苒笑着摇摇头,在他对面坐下了:“开个玩笑而已,毕竟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会有一点点紧张,请理解。”
许是因为他的穿着不像平日里那般正式,整个人的气质都跟着柔和了许多,眼中也少了许多凌厉,越加深邃得叫人望不到底。他看着她,说:“可我们不光是孤男寡女,我们还是未婚夫妇。”
苒苒稍稍有些讶异,不知他为何会提到这个。
“你刚才并没想到给我打电话吧?”他又问。苒苒打电话过来时,他刚洗完澡出来,听到她一上来就报自己的住址还有些奇怪,后来马上就明白过来她打错了电话。她的声音很急,隔着电话几乎都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都害怕成这样了,她仍不肯向他这个未婚夫求救。
不知为何,邵明泽的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苒苒想不到他会在此时追究这个,不过当时她还真没有想过要向他求救。若不是两条通话记录离得太近,她也不会把电话错拨到他那里去。她不想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于是便弯着嘴角笑了笑,故意用很轻松的口气答道:“我习惯了有事要找警察叔叔。”
邵明泽没有笑,只沉静地看着她。
最后还是苒苒败下阵来,她妥协地耸了耸肩膀,坦言道:“是的,时间太晚了,我不想折腾你。往坏处说是我对你太过见外,可若是往好处说,也可以说我是善解人意。”
“苒苒,我们已经订了婚,我不需要你的这种善解人意。”邵明泽说道。
“是吗?你确定?”苒苒笑着问,“娶媳妇还是要娶善解人意的比较好哦。”
“我希望我们能够走得更近一些。”邵明泽的声音不大,却有着不容撼动的坚定。
苒苒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争执,垂着眼稍稍沉吟了一下,说:“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如果明天没有要紧的事情,今天晚上就别走了,留下来陪陪我吧,跟我聊聊天,我现在挺怕一个人待着的。”
邵明泽什么也没问,只点头道:“好。”
苒苒站起身来帮他把电视打开:“你先坐着,我去冲个澡,换身衣服,一会儿咱们慢慢聊。”
她说完,拿了换洗的衣物去浴室冲凉,留邵明泽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此时已过午夜,电视里早就没了什么正经节目。邵明泽拿着遥控器,将频道从头扫到尾,也没找到一个能吸引他停下来多看两眼的节目。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引得他下意识地往那边扫了一眼。透过磨砂的玻璃隔断,里面那个模糊的瘦瘦的身影有些娇小,像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只偶尔在侧身的时候,才能看到一点女人所特有的圆润曲线。
邵明泽觉得自己的要求没错,不管他们各自有着怎样的过去,既然两人已经决定要牵手走后面的路,就应该努力把彼此的距离拉得更近。他缓缓地收回了视线,沉下心来看一档旅游探险节目。
苒苒出来得很快,没穿睡衣,也是穿着跟邵明泽差不多的大t恤与短裤,越发显得像个孩子。她把毛巾盖在头上胡乱地揉搓着头发,无意间瞥到他正在看她,随口问:“怎么了?”
邵明泽淡淡地扯了扯嘴角,问:“你真的有一米六吗?”
苒苒愣了愣,忽地忘记了心中的忐忑,气恼地把手里的毛巾朝他身上砸了过去。
邵明泽笑着接住毛巾,用手拍了拍身旁示意她坐过去,然后一面帮她擦着头发一面低声笑道:“其实我光着脚量也不到一米七五,不过别人问我的时候我都说一米七六。身高上有点水分,很正常。”
苒苒歪着头横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在鼻腔里不满地哼了一声。
她的头发不长,一会儿的工夫就擦得半干。他收了手,把毛巾递给她,问:“想聊些什么?”
苒苒满怀心思,一时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往沙发深处坐了坐,把两条腿都盘了上来,耷拉着肩膀,低声说:“今天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邵明泽重新从茶几上拾起那瓶水来,漫不经心地喝着,轻声说:“那就一件件地慢慢地说。”
苒苒轻轻地皱了皱眉头,说:“爸爸那里很固执,一点劝都不肯听。”
邵明泽点点头:“嗯,在预料之中,还有什么事?”
“我对自己有些失望。”苒苒又说道,把头靠向后面,出神地看着高高的天花板,“我以前很会读书,成绩也不错。后来参加工作,除了单位里的人际关系叫我有点头疼之外,工作上的那点事情从没难得住我,于是我就一直觉得自己还算聪明。可是现在我却发现自己很笨,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赶不上别人的步伐。”
“哎?”邵明泽突然用胳膊碰了碰她,在她眼前晃了晃已经空的矿泉水瓶,“你先暂停一下,起来去拿点啤酒过来吧,要聊天还是配那个比较好,喝完了也好有借口酒后乱性。”
苒苒情绪正低沉着,忽然听到他的话,气得精神一振,想也不想就伸手给了他一拳,骂道:“乱你个头,要喝自己去拿!”
邵明泽不以为意地笑笑,竟然真的起身去冰箱那里拿啤酒,回来还丢给了她一罐:“你那不算什么,新的公司,新的工作,任谁都需要一个适应期,挺过去也就没事了。来,接着说下一件吧。”
明明是叫她郁闷至极的事情,竟然就这样被他三两句话给打发了。苒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他看,没好气地说:“没了,没下一件了!”
邵明泽挑了挑眉,一本正经地问她:“哦?就聊这么点东西?你把我留下来的目的真的只是聊天吗?”
苒苒一肚子的消沉都快被他气成了炸药,她恶狠狠地答道:“自然不是为了聊天,我打算把你先奸后杀,杀了再奸,奸了再杀,杀杀奸奸一百遍!怎么样?这个答案满意了吗?”
邵明泽却是笑了,伸出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短发,低声笑道:“这样多好。”
苒苒愣怔了片刻,然后以手覆额仰倒在沙发上,痛苦地呻吟道:“邵明泽,我彻底被你打败了。”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过身去看电视,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啤酒。
苒苒沉默了一会儿,没头没脑地感叹道:“你们这类人真可怕,很容易就能操控别人的思路与情绪。”
“还有谁?”邵明泽问。
“嗯?”
邵明泽回过头看她:“我们这类人里还有谁?”
还有一个叫陈洛的家伙,那也是一个操控别人情绪的高手,总是能在不知不觉中把你引到他定好的方向。可她却不想告诉邵明泽这些,于是只咧着嘴角笑了笑,狡猾地说:“没有谁,只是泛指,总不好直接说‘你真可怕’这样的话,针对性太强了。”
邵明泽听了只笑了笑,对她的说辞不置可否。
苒苒坐起身来,也开了啤酒慢慢喝着。邵明泽就在她身旁不足一尺远的地方,看似专注地盯着电视上的一档节目。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客厅里只回响着电视节目中男主持人的声音,说的是英语,语速有些快,像是在跟人介绍某个地方的风景。
苒苒的英语听力一直不是很好,一句话中只能听懂几个单词,连大概意思都听不太明白。她只尝试着听了几句就放弃了,索性只看着那不停变化着的画面。不知什么时候起,消失了许久的睡意又重新侵袭了过来。她的脑子开始有些昏沉,渐渐地,就连那些画面也都看不进去了。
睡着之前,她突然有些迷糊地想:其实她可以和邵明泽再多聊几句的,说一说彭菁对她的辱骂,说一说穆青的离开,说一说她每天都这样辛苦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
苒苒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床上,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她大摊着手脚睡在床中央,身旁并没有邵明泽留下的痕迹。她晕乎乎地爬起来,探起身去看那边的沙发,依旧是不见人影。若不是茶几上还丢了几个啤酒罐,仿佛昨夜他根本就不曾进门一般。
床头的闹钟响得欢快,按照程序设定,不响足了五分钟是不会消停的。苒苒伸长了手将它捞过来,习惯性地塞到了枕头底下。拖鞋没在床边,是在沙发前找到的,同时还在茶几上找到了邵明泽留的一张字条:如果你能允许我在这里放上几套换洗的衣物,我想除了陪聊陪喝酒,也许我还能做更多的事情。
苒苒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觉得邵明泽还真是个不错的男人,若是能顺手把她这房间打扫一下那就更完美了。
因是夏天,天虽然都亮透了,但时间并不算晚,再加上她心情又不错,就不急不忙地给自己做了份简单的早餐,吃完了才开着车去公司。
陈洛比她到得早,正坐在电脑前处理一些邮件,看到她进门只简单地道了一声“早”,然后说:“十点钟和投标第三方有个见面会,你准备一下,也一起参加吧。”
夏宏远重视南郊的项目,特意从外面请了专业的房地产评估咨询公司来做标书。这是苒苒早就知道的,因此便也没多想,随口问:“需要给对方提供南郊项目的资料吗?”
“准备一下吧。”
“好。”苒苒爽快地应了一声,开始认真准备第三方制作标书时可能会用到的资料。
陈洛却停了下来,静静地打量了她一会儿,突然问:“苒苒,你经常会把私人的情绪带到工作中来吗?”
苒苒一愣,抬起头看他:“你说什么?”
“你昨天情绪低落,工作时一直心不在焉,中间还翘了班,而今天的心情明显要好很多,工作态度也积极了不少。”
苒苒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他:“有吗?”
陈洛没说话,只缓缓地点了点头。
苒苒有点不好意思,反驳道:“哪有啊,是你看错了,我这两天心情都挺好的。再说了,我今儿刚到办公室,你就看出我工作积极来了?没准下午我还会偷着翘班呢。”
陈洛浅淡地笑笑:“也许是我看错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最好不要把私人的情绪带到工作中来,这样不好。”
苒苒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特意地来提醒她这个,直到在会议室里看到一身职业装打扮的苏陌出现在对方的席位上时,才恍然醒悟陈洛话中的暗示。她猛地转过头去看陈洛,果然在他眼中看到了告诫与安抚。
告诫,是要她冷静,不要把私人的情绪带到工作中来。可那安抚呢?代表着什么?他也觉得她很可怜?可她有什么可怜的?就因为被同伴一直蒙在鼓里,因为一直被隐瞒,一直被欺骗,一直到和前情敌面对面地站在一起,这才知道她将是自己未来的合作对象?可这有什么好可怜的?这不应该是可笑吗?
再说了,苏陌又算她哪门子的前情敌?她连与苏陌单独对阵的机会都没有过。林向安一直把苏陌藏得很好,妥善地放在心底的最深处,只在分手摊牌的时候才告诉她他爱的是苏陌,那是他的魂、他的魄、他的生命、他的真爱。
苒苒的胸口处满满的,说不清塞的是些什么,是嫉恨,是不甘,还是被人欺瞒的愤怒与委屈?
陈洛仍在看着她,眼中的警告之意渐浓。
苒苒忽地很想笑,想告诉他不用担心。于她,苏陌算不上情敌;而于苏陌,她夏苒苒更只是路人一个。这样想着,她的脸上竟然真的露出了大方得体的笑容,然后向苏陌伸出手去:“苏陌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苏陌的妆容很淡,一头长发整齐地盘在了脑后,整个人显得既精神又干练。她见到苒苒似乎也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微笑着与她握手道:“苒苒,你好。”
苒苒笑笑,随着同事走到一旁坐下了。
这是双方团队的第一次正式会面,目的是让彼此先熟悉一下,所以并没有涉及太多的实质内容,只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项目情况。会议结束后,负责接待的同事安排大伙一起去吃午饭。苒苒不想去,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转身回了办公室。
陈洛直到下午三四点钟才回来,沉着脸把一盒还冒着热气的粥放到了苒苒的桌上,淡淡地说了一句:“吃点东西。”
苒苒抬眼看他,平静地说:“陈洛,我们谈谈。”
陈洛点点头,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谈吧。”
苒苒把面前的粥盒推到了一旁,双手交握着放在桌面上,拿出一副谈判的郑重姿态:“我刚刚查过易美公司的背景资料,它并不是业内最好的地产与土地评估咨询公司,也没做过什么出众的案例,而苏陌也并非其中最突出的资产评估师。为什么要选定易美公司?为什么要让苏陌来负责这个项目?陈洛,我需要你的解释。”
陈洛的坐姿轻松随意,听了苒苒的话后嘴角轻轻地翘了起来,又恢复成了往日里那个温和礼貌的陈助理。他问她:“我需要解释什么?”
苒苒盯着他,冷静而又清晰地说:“你很明白你要解释的是什么。”
陈洛却是微笑着说:“苒苒,你现在没有资格审问我,即便我要解释,对象也不该是你,我现在是你的领导。”
“不错,在投标团队里,我现在的确只是一个你的下属,可是……”苒苒冷笑了一下,“陈助理别忘了,这家公司是我父亲的。作为公司未来的继承者,我有权力询问一下公司的员工是否在以权谋私。”
陈洛唇边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看着她,问:“你怀疑我在以权谋私?”
“不是吗?那为什么要选择易美,选择苏陌?如果我没有记错,苏陌是你大学的师妹吧,而且关系一直还不错。如果你不是为了照顾师妹而签订这份合约,那么请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为什么选择跟他们合作?”
陈洛没有回答,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慢慢地垂下了视线:“苒苒,你想怎样?”
这样的姿态,这样的问题,明显代表着他有意妥协。苒苒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精神上却是丝毫不敢放松,紧着嗓音说:“很简单,要么换掉易美,要么换掉苏陌。”
陈洛很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就在她几乎要丢盔弃甲的时候,他忽地淡淡地笑了笑,问:“苒苒,你很讨厌苏陌,是吗?”
苒苒迎着他的目光,坦然承认道:“不错,我讨厌她。”
他轻声问:“可你讨厌她什么?就因为林向安喜欢她?可这和苏陌有什么关系?伤害你的人是林向安,不是苏陌,她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苒苒,请不要迁怒于她,也不要把私人的情绪带到工作中来。”
他就这样将她的心事赤裸裸地揭露出来,每一句话都真正地戳在她的痛处。苒苒用力地抿紧了唇瓣,死死地盯着他,眼睛却止不住地有些发红,说不清是因为恼怒还是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