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南向朱雀之门。黑夜之下喊杀震天,火光四起,仿佛有一只代表灾祸的红鸟降生于此,正在奋力展翅。
城外黑压压的蛮族军团都挤在门口,他们从被投石机打开的狭窄缺口爬入,竭尽所能造成破坏,但守城兵卒分毫不退,前仆后继给敌人带来创伤。而大门处,刘铁丹牢牢守住,已堆积起一座小尸山,他脚下一片土地都被染成红色。
攻城持续了大半夜,每个人身上都汗淋淋的,像被从水中捞出来一样,嗓子也要喊哑了。蛮兵发起了一波一波的进攻,最终未能攻破,在破晓之前,他们终于撤退了。守城兵卒在短暂的欢呼后都瘫坐在地,难以爬起。
郑到踏过血色泥浆接近刘铁丹,他几乎变成一头野兽,本能的一枪飞来。郑到抓住枪身,带着神识压迫的喊道:“醒醒!”
他这才晃过神来将枪放下,连连道歉。
“别太紧张,已经退兵了。走,休息一下。”黑夜中,郑到带着他走上城墙。丹药虽增强了他的力量,但其中仍有隐患,若控制不住可能发狂力竭而死。
这时城门楼已经倒塌大半,郑到扶他坐下后,命人取了两担酒食沿路亲自分发给将士,最后他来到刘铁丹旁坐下,取出灵酒与他共饮。
“今日破坏投石车一战,十分危急,辛苦你了。”
“我这条命是郑先生救的,就算死也无憾。可……跟我出去那些将士,他们全都没回来。”
“我会记下他们的名字,待结束后我会向皇帝申请一笔抚恤金送回丝州。”郑到少有的在刘铁丹身上看出忧郁的神情,他继续道:“至少我们成功了,如果北门也被轰破的话,全城人都危险了。”
刘铁丹沉默后说:“我在投石车上看见了中原字,上面写的大梁工造。”
郑到轻咬后槽牙后道:“是朝中那些废物,见北域人打下来,跑得比什么都快,将这些器械白白留给了别人。”
刘铁丹一边喝酒一边道:“我杀了很多人,我杀这些人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我杀人的时候,在血中好像看见了我爹我娘。”
郑到拍拍他的肩膀:“不要想太多,等战争结束就好了。”
两人又是沉默一口一口喝酒。一会儿,天渐渐亮了,刘铁丹从城楼塌下的那面墙看去,寒冷的晨光中遍地尸骸,还有蛮人用投石车投来的中原百姓的残破尸身,其中不乏妇女儿童。
“他们为什么能对无辜的人下手,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刘铁丹不平道。
郑到只有用书上看到的东西回答他:“北域是常年被冰雪包裹的苦寒之地,那里长不出高大的树木,也无法种植粮食。北域人以放牧为生,他们必须驱赶牛羊追逐牧草才能存活。
在这其中,一个部落渐渐壮大,越来越多的人口,让他们必须养更多的牛羊,追逐更大的牧场。而部落与部落相遇,他们并不会握手和谈什么的,为了活下去,他们必须用最残忍的手段发动战争。他们会将战败部落的男人与后代全部杀死,将他们的牛羊以及女人当做战利品,以令自己的部落更加壮大。
在这样残忍的厮杀与合并中,一个个强大的部落诞生。但整个草原的牧草只能养活一定数量的人口,随着这些部落的发展,又会有一场席卷整个北域的战争爆发,这样人口才能得到控制,屠杀、强暴对于他们来讲都是家常便饭。最终最强大的部落完成统一,形成一个国家。
但这个国家依旧不稳定,他们需要粮食才能维持人口增长。这时他们就会向中原发动侵略,在边疆爆发大战,无论输赢,对他们来说都能接受。赢能抢到粮食,输的话大批蛮人死掉,国家崩溃,也能控制人口。而后开启新的一次循环,所以每过十数年,北域人都会向我们发动战争。
往年的大梁凭借神武王在边境修筑的工事,还能抵挡。但随着大梁的内患越来越严重,如今再也不能抵御北域人的入侵。他们也将在北域的作风带到了中原。男人与后代全部杀死,女人则抢回去供蛮兵发泄兽欲,紧急时刻则充作军粮。”
刘铁丹惊讶不已,他是头一遭听见这样的宏大说法,好像有一只眼睛静默地看着人间的暴虐厮杀:“难道没人来阻止这一切吗?这还有天理吗?”
郑到缓缓道:“我们修仙界有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或许,天道根本不在乎。”
“那那些修士呢?他们不也是中原人,他们有那样的法力,看着中原人的灾难,他们难道也袖手旁观?”刘铁丹捏紧酒杯,眼角微微颤抖。
郑到心中沉重,回道:“三百年前神武王为了建立梁国,覆灭了多少国家?三百年前的三百年前又有多少国家兴衰。据我所知最长寿的修士有两千多岁,他是哪国人?修士往往连家都没有,更不会有什么爱国的情怀。西凉人入主中原,那他们就是中原人,北域人入主中原,他们也会是中原人,在那些掌握着这片土地灵脉的人眼中,我们和那些蛮人都是一样的。”
两人沉默一阵,刘铁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道:“我出去帮帮他们。”
郑到叫他:“我自会吩咐下面兵卒处理战场,你不必去受脏受累。”
刘铁丹摇摇头起身:“既然渴求不了上天,我们就只有靠自己了。”
郑到不置可否,饮完杯中酒,刘铁丹已经出去了,郑到站在城楼边,借着晨光往下望去。青灰色城墙下是成山的尸体,周遭飘着硝烟地器械好像力竭的猛兽,城墙上挂着投石车抛来的已成肉泥的赤裸尸身,将士们似乎完全丧失了恐惧,就坐在其中,艰难凝视着日出。至于还能行动的后勤工兵,个个忙里忙外,担着水粮四处发放,或是拖泥土去修缮城墙工事。刘铁丹接过一老兵身上的担子,上下奔走将食物送达,众军已见他勇猛善战,此时又得此厚待,俱感激涕零。
城墙之内,远处房舍还算保存良好,街巷间走出几队居民,担着粮食酒水送来城墙下,不一会人就越聚越多,许多人愿出力一起动手修补城墙,还有些青年自愿加入军队保卫城池。郑到猜测蛮兵近期不会再来,便吩咐下去,让汴京百姓一同参与修缮,如此军民和睦,全城一心,令官兵们守城意志更强。
郑到静静看着这些同心协力,各尽所能的凡人,缓缓道:“大司命,或许我说错了。此番胜算该有五成。”
……
一日后,皇宫内金銮殿上,百官朝会,郑到立于其中,眼前众官如一片蓝色海洋,官服上的兽类畅游其中,最上方龙椅上则是代表大梁无上皇权的五爪金龙。
“禀圣上,微臣昨日出使金帐,已得蛮王态度,幸不辱命。”一位八字胡中年大臣跪于殿中,似一只趴伏的大龟,他大声道。
青年皇帝身子微微前倾,眼睛睁大,急急忙忙问道:“情况如何?那蛮王怎么说?可愿意撤兵了?”
中年大臣支支吾吾道:“蛮王倒是同意撤兵,却有条件……”
“什么条件?速速说与朕听。”
大臣埋着头道:“第一条,蛮王要我方赔偿军费五……五千万两黄金。”
皇帝惊讶:“五千万两?!”众大臣也纷纷变色,各有所思。皇帝询问下方大臣:“朕的国库可还有这么多钱?”
两名大臣走出跪下:“启禀陛下,国库中恐怕已没有这么多黄金了。但在汴京城中凑一下,再与蛮族签一些欠款条约,应当能应付过去。”
皇帝微微放心,郑到却眉头微皱,要凑这么多钱,除了抢夺汴京城百姓郑到想不到任何办法,难道这皇帝真打算这么做,为了讨好敌人,对自己的子民动手?如果民心动摇,敌人却不退兵,那时可真是必败无疑了。
正当郑到思索之时,皇帝已问起了第二个条件。
八字胡大臣继续道:“第二条,蛮王要我方献出三千处子,犒劳蛮族军士。”
皇帝犹豫不定道:“两国交战,本是男儿之间的事,我们却送女子出去抵灾,这传出去是否有损朕的名誉?”
众大臣不语,一会后方一位下官,出前安慰:“陛下不必多心,古时也常有送美姬求和的例子。若是牺牲这三千女子能换来汴京城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也算是她们的功德。事后再补偿她们的亲人,立起牌坊,一届女流能为天子社稷而死,未必不是她们的荣誉。”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这些脏话他们高高在上的人说,有碍身份,只能让下面的人说而后他们默许。
皇上只有继续问到:“蛮王可还有什么条件,一并说出来。”
八字胡大臣将头埋得极低声音颤抖道:“蛮王,要我们将平州北三十郡割与他,并拜他为上国,众臣向北跪拜,岁岁进贡。”
皇上大怒:“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蛮王竟敢如此辱我!”
此时百官首位跪下道:“请陛下息怒!龙体为重。”此人身着绯红鹤袍,正是高丞相。
朝中大部分官员都齐齐跪下:“请陛下龙体为重。”
郑到站着冷冷地看着他们。皇上说到:“这要朕如何能忍?!”
他说完,有大臣接连劝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陛下。”
“我们先暂时忍辱负重,有朝一日才能让蛮王付出代价呀,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