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再还家◎
“世间本无神明, 吾等唯有自渡……”
依赖性这种东西人人都有,大家都会偶尔期盼着有高高在上的神仙突然从天而降,救世人于无尽苦难之中。
连当年初入仙界的薛宴惊, 都曾动过心思,想着如果世上当真有神界,可以制裁仙界, 那便再好不过。
当然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人的潜力无限, 我们本可以自己救赎自己, 而非把虚无缥缈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事在人为,休言万般都是命。
“神明今安在?”薛宴惊问。
“你这么聪明,不如自己猜上一猜?”
“纵观整个仙界, 与我的力量出自同源者,就只有那些……巨树。”
“不错, ”鹤铭有些惊讶,“想不到你连这一点都猜得到。”
“因为我一直在思索,它们到底是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生生不息、亘古不灭。”
“修神者陨落后,便会化为巨树,继续泽被苍生, ”鹤铭望向远方,“这其实是一种很蠢,但也的确很令人钦佩的力量。只不过, 在这个故事里, 他们最终没能泽被苍生,而是被我们种在这里, 泽被了整个仙界。”
“无耻之尤。”
“我不反驳。”
“仙界一共有多少棵……巨树?”
“并不算太多, 几十棵而已, 毕竟神功的门槛实在太高,”鹤铭摇了摇头,“何况,若是太多,我们又怎能杀得死他们?”
“你们究竟是如何杀得死修神者?”
鹤铭长叹一声:“神明也敌不过人心鬼蜮、阴谋陷阱,那时候,他们都对仙界很是好奇,我们分批邀请他们来做客,然后……有心算无心,总有机会下手的。”
“……”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要说一句,对于这个计划,我当时是反对的,它听起来太过丧心病狂,我绝没有想到它真的能成功。”
“那些巨树分布在何处?”
“我可以给你画一张图,我记得它们被种下时的位置,”鹤铭道,“但当初那些仙人或是他们的后人有没有挪动过地点,我就不知情了。”
“多谢。”
“不必假惺惺地道谢,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杀了我。”
“所以你其实还是有些了解我的。”
鹤铭闻言苦笑一声,向她讨了笔墨,金笼中仅有一只用来用饭的小桌,他俯身在木桌前,神情专注,手腕轻动,笔触流水行云。
当初那水榭中满亭薛宴惊的画像本就是他亲手所画,虽然画的时候没带什么感情,但画技着实可圈可点。
在仙界生活了几万年,如今穷途末路之时,他忽然想起了当年在凡间做皇子的过往,琴棋书画、礼乐射御,当年哪一样不是最好的师父亲手教导?他也曾真心爱好过,可惜这些东西终究在仙界漫长的日子里沦为了争权夺利的附加品,唯有在需要哄骗人时用得最多。
后悔吗?
早就后悔了。
可惜这份悔意已经迟到了几万年。
在画到其中一个点位时,他笔尖一顿,复又若无其事地画了下去。
薛宴惊拿到了那张图,对他点了点头:“想杀你不假,谢你帮忙也不假。”
鹤铭已经坐回了床边,手里捧着本佛经,没有去看她离开的背影,而是低头又翻开了一页。
“一切皆为虚幻,如梦幻泡影,无始无终……”
———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
凰凌又给自己举办了一场寿宴,她和鹤铭两个人的情绪状态简直是九曲十八弯,时而相对发疯,时而相对沉默,连与他们最亲近的薛宴惊都猜不透,何况底下这些仙人。
他们私下不知商讨过多少次要推翻凰凌的统治,被她发现后,一窝端了所有参与讨论的仙人,干脆下令今后除了帝君宴会,其他时间禁止聚集。
薛宴惊提议不如纵着他们造反玩玩,凰凌想了想,颇觉有趣:“也行,下次吧,正好借我的寿宴,给他们一个暗通款曲的机会。”
遗憾的是,仙人们已经被她吓得乖觉了不少,坐在台下,举杯说完祝酒词后,径直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目不斜视,绝不肯交头接耳、东张西望。
凰凌觉得无趣,看了看身旁的人:“薛宴惊,你还想弹琴吗?”
众仙下意识身子一颤,待仔细听得那句话只是弹琴,而并非“薛宴惊,你还想杀人吗”,这才勉强平静下来。
“也好。”
于是薛宴惊抱着琴走到场中央,坐了下来:“最近疏于练习,诸位多多包涵。”
被她视线扫过的仙人连忙摆着手,道声“不敢”,也不知是不敢些什么。
薛宴惊开始自信地拨弄琴弦,自弹自唱起来:“我本尘世一俗人,自至仙界,十载飘零,见农夫心内如汤煮,见公子王孙把扇摇 ,人间天上,事态炎凉,你看这四顾苍茫,人生能几度有此风光?”
这唱词不伦不类,倒像是把几首词句糅杂到一起了。
但时至今日,已经无人再敢拍桌而起,骂她一句混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