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芙又替姜随续上茶,“阿姐许久未与北亭好好说话了,今日回来,见你也是沉默寡言的,是发生了何事吗?”
“没有,”姜随摇摇头,“只是想起了阿姐以前辅导我功课的情景。”
“功课,”珩芙娇笑起来,“你那会儿可淘气了,也不肯好好做,仗着自己聪明,可没少偷懒。”
她又笑着偏过身子,看向姜正,“您说是吧,祖父。”
姜正大笑着,摸着笑的颤抖的花白胡子,“确有此事,他那些功课现在还被我保留在书房里,尊夫人若是有兴趣,不妨待会吃好饭,和小随一同去看看。”
“哈哈,是吗,”珩芙语气惊喜,“那可要好好看看了,我可不会放过嘲笑北亭的机会。”
姜随佯装愤恼,“祖父,阿姐……”
奈何他的不满,被掩盖在姜正和珩芙的欢声笑语中。
三人又有说有笑了一会儿,直到姜光采派小厮来叫他们用膳。
珩芙三人在起身时,将眼底的狠厉同时收尽眼底,藏起来。
姜正走在前头一点,珩芙和姜随并肩而行。
那几个侍卫便跟在身后几步远。
姜随的手是放在前面的,衣袖往后缩一点,便可以看到那串鲜红的琉璃手串。
珩芙用余光扫到后,心里起了涟漪。
这是她来到北国,第一笔完完全全属于她的财产。
这串琉璃手串,是她亲自买来琉璃珠子,亲手编好的。
是她一笔笔攒下的钱,吃尽了苦头,挨够了鞭打才得到的。
她记得她将手串赠予姜随时,是六年前,那时她十四。
珩芙不知她当时怀了什么心思,只是想,这串琉璃手串只能属于一个人。
那便是姜随,在她心里永远意气风发的姜随。
她记得那是冬雪,好雪片片,忽而是鹅毛大雪,忽而是柳絮盐粒。
树枝屋檐是银装素裹,处处是白雪皑皑,气呼出,是热乎乎的气息。
她便在那银杏树下,叫来了少年。
少年眼冒星星,满是纯真与期待。
少女便在绯红的脸色下,缓缓从手心里拿出了琉璃手串。
漫天雪地,白皙却染有老茧的手心,以及一串红如血,色泽绝佳的琉璃手串赫然冲进少年眼里。
是红的灼眼,也是少女不得而知的情意,皆藏着这小小的一串手链里。
他听见她说,“这手串,是我亲手编织,希望你不嫌弃,收下它。”
姜随在那一刻,猛然听见了自己加快的心跳,感受到浓烈的喜悦。
那是专属于对珩芙的情愫。
他记得他小心翼翼收下时,少女压不住的嘴角,显露的惊喜。
少女眉眼弯弯,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姜随。”
他那时不懂,不懂她的小心翼翼,不懂她的处心积虑。
他只知道,他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欢喜琉璃手串,欢喜她。
……
可是后来,变故发生了,姜禾身死,她要代替姜禾入宫。
姜随也是在那一刻知道,他与她从此便将断了所有。
可他不甘啊,不甘于此。
他便做了一个决定,他找到她,将手串归还于她。
他对她说,“阿芙,若是有一天,你愿意了,愿意正视我们了,你便将手串再次赠予我。”
珩芙心里默哀,默默的收回视线。
而姜随本就敏感,自然感受到了她浅淡的目光。
他亦是低头一看那琉璃手串,心里浮想联翩。
二人便心不在焉的跟着姜正一同到达饭堂。
姜光采和木柔已经在那摆好了碗筷,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勾的人肚子咕咕叫。
珩芙对身后几个侍卫道,“便守在门口吧,有事我会叫你们。”
“是,尊夫人。”
侍卫们齐声应答,一个个端端正正守在门口,像一堵堵人肉厚墙。
姜正便借着为珩芙盛鸡汤的机会打趣,“陛下当真疼爱您,回个家还差了不少人伴在身边。”
珩芙似笑非笑双手接过鸡汤,而后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祖父说的什么话,孙女有今日的福分,都是沾了祖父的光,祖父这般说,倒是折煞孙女了。”
姜正一时噎住,又偏头见木柔在埋头吃饭,一言不发的木纳神情又惹得他心生不悦。
他不由呵斥,“吃吃吃,就知道吃,阿禾难得回来,也不知道说两句话,这冷漠神情给谁看。”
木柔只是双目无神的看着姜正。
姜正被看的心里发毛,正欲言,被姜光采打断。
只见他夹了几筷子的香酥排骨,麻辣鸡等菜到木柔碗里。
姜光采平静的夹着菜,而后淡淡地说,“这饭菜是阿柔亲手所做,她劳累一中午了,吃点饭菜有何问题,我倒是不明白父亲苦苦相逼是为何。”
他的目光直视姜正。
冷的似冬日寒冰,是漠视不在乎的冷,反倒更让姜正哑口无言。
姜光采又为木柔盛了鲜鱼汤,放到她旁边,“阿柔的实际行为,不必嘴上说的关心来的真切吗,您说呢,父亲。”
他的视线由木柔身上移到姜正身上。
姜正顿时脸色暗沉下来。
当真是他的儿子,指桑骂槐的本事渐长。
姜正怒斥,“姜二,为父说话,没你插嘴的份,一点不似姜大,尊重长辈。”
姜光采只是冷哼不回,又继续为木柔夹菜,边柔声对他说,“这人上了岁数啊,就是喜怒无常,阿柔慢点吃,别被吓着了。”
他又嘴巴一张,难听的话接着往外吐,“只是这老人家啊,越是年迈,越是爱想起年轻时做的混账事,我也怕晃荡久了,被罚去那偏远的山沟沟里出不来。”
绕是和善如木柔,此刻也是嘴角发痒,憋笑难受。
姜正又是被姜光采的话气的吹胡子瞪眼。
珩芙和姜随就在一旁隔岸观火。
她悠哉悠哉喝着姜正盛的鲜鱼汤。
珩芙倒是意外,姜正这老家伙倒是想起来了他那离家几年的姜大公子—姜光明。
姜随听到此,也是颇感意外,自从八年前,姜光明与姜正闹了别扭,整整八年,再未归家,而是留在了几百里之外的桃花村。
这八年里,从未听姜正谈起过他,仿佛忘了这个儿子,倒是不曾想,原来心里的刺一直拔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