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成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一间小院儿,两间瓦房,篱笆下种满了鲜花?”
文秀不自觉的重复着这几句话。她心底像被什么重重地抽了一下那么痛。
这人世间活着是多么身不由己啊。
文秀闭上眼,将即将逃出眼眶的一滴泪咽了回去。
明明自己渴望的只是很简单的东西,命运塞给自己的,却从来都是一些自己从不想要的。
无论是梅家的荣华富贵还是此刻的身陷囹圄。
溪云...
自从这左支右绌的逃难路开始之后,自己很少在午夜梦回之时想起他了。
他曾经许给自己的那个山边郭外的梦。那曾经是唯一支撑着她在梅家活下去的梦,她心里把那个画面描摹了无数遍,具体到每一寸细节。
无论是屋后的青山,屋前的溪水,是青青的竹篱笆,绚烂的山花,悦耳的鸟啼。
她想象了无数次,在半梦半醒的夜里,真实得好像她真的拥有这个小世界一样。
她闭着眼睛仿佛都能听到吹过竹林沙沙的风声,闻到随风而来的竹叶清苦的香气。
但是只要睁开眼,身边就只有无边的黑暗。里面像潜藏着什么不知名的鬼怪,像要把自己吞噬一般。
王子成看文秀似有所动,从怀中掏出之前从文秀那里抢来的铜钱。
“梅夫人。之前的事你请不要怪我。那天从你这里把钱拿走,是因为你身边还跟着梅家那位小姐。以及田家的李氏也不是个爽利人。若是你身上有这些钱财,若被人发现了说不清楚来历。”
“我那天把这些钱拿走,就是为了今天再悄悄还给你,若是叫那些锦衣卫发现了你私自藏钱。他们会把钱抢走不说,我怕他们还会对你动粗。”
说完把钱塞给文秀,又道:
“梅夫人,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自从我见了你,心中觉得就十分亲近,好像我的亲人一样。但是那些锦衣卫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依我看来,你们梅家中也是暗流汹涌,谁都不可轻信。”
“此刻只有你我二人。我才能卸下平日里装作凶巴巴的样子。跟你坦白我的真心。”
文秀见他忽然把钱还给自己。又说了一番十分诚恳的话出来。
便问道:“尊夫人是患了什么病过世的?”
王子成低眉道:“起初只是感染了风寒,大夫也说休息几日就好了。谁知道便一病不起,后来找得那些大夫都是废物。我虽然俸禄微薄,却从来不会在给她治病上心疼。可我也瞧不懂方子,药是一副一副的抓,那些苦药她一天天喝下去,人却一天天地憔悴下去。后来,她是病逝在我怀里的。”
文秀叹息了一声:“是风寒侵入肺腑了罢。”
王子成颔首道:“现在想来应该如是。她走之前,整个人已经吃不下任何饭食了。瘦得一把骨头,抱在怀里那样轻。可是即便如此,她还笑着跟我说能嫁给我很幸福。我....我真是对她不起!”
最后几句他说的嘶声哽咽,像是动了真情。说完又擦了擦眼泪,对文秀道:
“真是抱歉,说到往事便不能自抑。叫您见笑了。梅夫人。”
文秀点了点头,说:“恩爱夫妻生死相隔,自是人间第一伤心事。”
王子成见文秀态度转为缓和,便问:“我听旁人说,梅夫人您的丈夫,也在三年前故去了?”
文秀点头:“是...他也是自来体弱多病。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心力来救治他。本来以为他已经要恢复健康了。谁知道某个夜晚他的病势忽转垂危,呕血不止。无论我用什么样的法子,都没有把他救回来...”
文秀的语气极其伤心,但是她还是平静地,缓缓地讲述着。
她的眼角干干的,没有一滴眼泪。
“原来我们竟同为天涯沦落人。”
王子成情不自禁去拉文秀的手,文秀却轻轻往旁边闪开了,王子成扑了个空。
但见文秀神色冷肃,令人不敢造次。
为了缓解此刻的尴尬,王子成便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嘎嘣一声,清脆的冰糖在嘴里裂开,山楂酸甜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口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