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零五章 犬马

太一历三一一三年，二月十八日，多云，下雨前，早晨，红竹屋小院，百里之言送走了去公务的巫云，然后和林俊回到工作棚下干木匠活，新年就这样悄悄过去了，在这个平平无奇的世界里，人类放在玉壶的冰心很难再泛起波澜，就算春天来了也是。名义上的姐姐百里芝，来到小院一盏茶的功夫，也算是有亲戚来了，递给他一本《张骞号》，并叮嘱百里之言玄而又玄的书不可深究，例如他在读的《福通符》。年节，别人走亲访友时，百里之言和巫云在游玩，家里的林俊看家，和小方一起忙碌，有时候百里之言经常会模糊这个世界对于‘人工人’的定义，‘她就像那天的朝露，再想多看一眼的时候，露滴已经消失了’这曾是他的一个错记。

午饭前，小雨落下，不合时宜的冬雷响起，从这个世界的东方传来，中州冬修已进末尾，这或许是动力重启的声响，多半是在测试。午饭后，百里之言读了一会儿《悔亡》就瞌睡了，等醒来时，天已放晴，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里细小的尘埃在慢慢升腾和落下，百里之言傻傻的看了一会光中尘埃，冬天的九天里温度还是很低的，百里之言重新披上了工作服，走向工作棚，有人说在万物为刍狗的世界里，当一只懂事的狗很重要，以前生活的世界如此，现在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是，前几日出去玩的时候，在潺潺小溪看底到的‘波光龙鳞’，千重山，万种水，奔流到海的又有几滴？而中州世界却没有大海，只有星海。

一直到二十八日，百里之言一边劳作，一边春游，有时是早上，有时是傍晚。蓝河平原不知名小镇特别劲道的刀削面和三尺多宽按照尺卖的大路饼，感觉很是美味，大路饼分葱花大路、荠菜大路，蘸酱另算。播种、建仓、收割、算钱，冬小麦早在去年就已经种下，田里陆续出现管理的人，当然还有一些像百里之言一样游玩的人，傍晚去寻找野菜不得的百里之言回到竹林小院的卧室在自己的小册子上写道：在春天短暂的故事里，那是谁家的麦田，你是谁家的姑娘，我是谁家的风筝，在飘。写完，他感觉‘飘’字不好，给涂了。夜晚似刀的新月裁剪出红竹的新叶，若不是忌讳，百里之言定要采一些嫩叶回来蒸着吃。

想来地下的山上应该会产出很多美味吧，真眼投射到姜聪的小院，心随意转，一个呼吸的时间，百里之言就出现在地下世界姜聪的院子里。刚起床没多久正要打哈欠的姜聪看见他问道：“怎么？又来做白日梦了？”百里之言留了个心眼儿道：“嗯，下来晒晒太阳......”姜聪打趣道：“这里不比上面暖和，你随便找个地儿歇着吧。吃晚饭时，再叫你......”百里之言反问道：“你每天在这里，没想过到脚下的那边去看看么？”姜聪道：“我在的地方有两处星星，一处在我头顶，一处在我脚下，反过来说也行。每隔几天脚下地上的星星就会熄灭几颗，而我负责接收他们......”百里之言疑惑道：“你说的是人么？”姜聪道：“不全是，中州的一些部件也算。”

过了一会儿红竹筏自动驶来，百里之言从姜聪的书房里挑了两本书《碎碎恋》《边界除虫异物志》，然后钻进竹筏舱室里，关了舷窗，裹着衣服就着小台灯翻看起来。比起讲种种破碎恋爱故事的‘碎恋’，百里之言比较喜欢‘除异志’里面的奇奇怪怪的巨型异族智慧生命体介绍，里面提到了一种类似‘铁疙瘩’的生命体，还是目前人类的防御对象。中州对于宇宙深空的观测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经常会有观察者去扫干净中州航行前进的道路，也有很多回不来的观察者。看了会儿书，百里之言感到开始瞌睡了，该是休息的时间了。远处传来姜聪自娱自乐的歌声，也是，一个人的世界，也只有山那边传回的歌声跟他对话了。

地下世界的太阳绕过山梁，姜聪小院处在阴影里，周遭鸟兽低鸣，百里之言睡的很沉很香。梦中春日阳光下荡着的秋千，忽然变成脖子上的枷锁和束手束脚的镣铐，被吊在黑暗半空的自己，腰间、胸前、背后、四肢、脖颈、头顶向外伸展着无数不知尽头的铁链，只是一瞬间，意欲挣脱束缚的百里之言挣扎着醒来，一脸茫然的看了看手边的‘异物志’，大概是被书中插画影响了吧，前世界的自己偶尔也会如此。人们因为互相牵连而得以存活，又因为这种链条被绞杀而死，有的人教会我一些事之后，就走了。‘有的人将周身铁链化作太阳的光芒，在黑暗中迸射出光芒’出自一本叫做《太阳的遗产》的书。

地下世界还是比地界冷，披着冬衣的百里之言出现在一座山顶，看了一会儿夕阳，就返回姜聪的小院了。已近忙了一天的姜聪道：“比你还要古人的古人有诗说‘古道西风瘦马’，准备远行了，你认为你能走多远？”一边说着一边准备晚上的饭菜并补充道：“这里季节比地上晚一些，还是去年风干的野味......”百里之言微笑道：“不是远行，而是回家。‘闻郎岸上踏歌声，道是无情却有情。’，你歌唱的不错......”姜聪笑道：“我也就敢在没有人的这里唱了，以前她笑我说‘唱给鬼听啊！’，现在真是唱给鬼听了。”百里之言撇眼道：“我感觉我好像被冒犯到了？”姜聪笑道：“换个说法，唱给睡着的人听的，哈哈......”

晚饭是有酒的，不过百里之言留量，接近一比二的陪酒。微醉的姜聪道：“按照‘存在的最小代价’来计算，我以前有时会问自己‘天生我材干啥用？’”百里之言不自觉的点头附和道：“确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有啥用，按照‘太阳的遗产’来说，一个文明就是他们太阳的遗产，包括产生的智慧群体也是。”姜聪低声道：“遗产、资源，纷争存在的原因。以前有个人相信甜美世界的存在，后来她不在了，那种世界也不存在了。”百里之言举杯跟他的酒杯碰了一下表示敬意，姜聪看了一眼还是小口抿酒的百里之言道：“你比小时候含蓄多了。”百里之言打哈哈道：“莫提当年勇，莫提当年勇......”

饭间，他们还讨论了一下宇宙到底是个盒子，还是一个瓶子的问题，没有定论，共同认可的就是‘降相盒’的存在，这个‘降相盒’跟‘降维’差不多，这可能就是科学和玄学的共同之处了。关于人类男人和女人的问题，他们比较认同男怕水牢女避火坑的观点。临走之前，百里之言问他关于‘天性管道’和‘切片世界’的问题，姜聪只告诉他那些是范姜家在尝试管的事情，百里之言心里就明白了。乘着红竹筏回到自家小院的时候正好是早晨该上工的时间，换了工作服的百里之言照常开始做木匠活，院里的两个大鹅一前一后摇晃着在‘巡逻’，两只鸳鸯鸭已经忘记早上刚下的蛋不翼而飞了，中午百里之言的美餐有着落了。

三月六日，小雨，早晨，红竹屋小院，百里之言睡了会儿懒觉，窗外的鸭鹅就开始吵闹，企鹅已经开始找阴凉的地方了，鱼池里的鱼少了很多。小院兔舍、羊圈、鸭棚和鸟棚上的粪便被小方清理干净了，周围的茅草差不多可以吃了，后院的红竹还剩下几根，以后要是需要可能就要去竹林里砍伐年老的红竹了，这些能杀人的竹子，百里之言还是不想太靠近。竹道上跳来跳去的小羊，四个蹄子站在一个竹桩上拉羊粪球，茅草里只顾着吃嫩草的小羊也不在乎。竹林的竹鼠开始长膘了，林俊告诉他‘你每吃掉一只竹鼠，估计就会重新长出十几根红竹......’然后，百里之言就打消了吃竹鼠的想法。

三月七日，晴，早晨，即墨惜墨到来，送来了舰队的入列通知，在临走之前，她摄来百里之言的小册子指着上面的一个墨团问道：“这原来是个什么字？”百里之言见到心仪的姑娘一时有些发癫，俏皮道：“是个‘天’字......”即墨惜墨往前翻看了一下他的小册子摇头道：“人不能狂妄自大，离开中州之后，要是到了别的星球也不可声色犬马，知道了么？”百里之言连忙道：“是是是，晓得了，晓得了。”即墨惜墨看了一眼嬉皮笑脸的百里之言，把小册子递给他严肃道：“你新记录的‘西风瘦马’里的瘦马还有一个更低贱的意思，你知道吧？”百里之言心里一惊一时不敢回答，即墨惜墨继续道：“在这个世界上，若是不变强，你我就是那犬马......”

早饭后，百里之言闷闷不乐的干着木匠活，林俊也看出了一点事情，对他道：“齐老先生让您去帮忙整理菜园子。”百里之言自嘲道：“自家的菜园子都是交给小方打理，还真是内活懒，外活勤。”说完拍拍手上的木屑就跟着林俊走上了竹筏，降落在菜园后，就开始自顾自的拔草，只是纳闷的是，齐老爷子也没说让他喝口茶啥的。直到傍晚，齐老先生从外回来，饶有兴趣的看着蹲在菜园里的百里之言道：“你这是？”百里之言回头微笑道：“差不多弄好了......老爷子你的茶水呢？”齐老爷子蹲下来从他拔下来的草里面挑选出了一大把能吃的野菜朝他比划道：“今天就请你吃这个......”百里之言看着和蔼的老爷子微笑道：“好，马就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