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等他醒来,已经是数月之后。在这期间,阿澈先是在雨夜失踪,接着十几日后,被人发现漂在数百里外的竹溪镇的溪水里。在官府看来,这必定是分赃不均,教贼人扔入了水中。可这镖师醒来后,又说真凶另有其人,是个满头白发,跟你一样额有红纹的男子。”
常青柔声道:“听说这桩案子还有一个关键的人证,便是那个唯一存活下来的镖师,但他也受了重伤,差点瞎了一只眼睛?”
“没错!”常青脱口而出,“那便是白泽!”
“在下到此,便是来助你达成心愿的。”
咸希尧继续道:“可他空口无凭,也无人相信。后来听说一座叫无夏的江南小城有疑似之人出没,这镖师便赶了过去,从此再无音信。”
有一个瞬间,他额上的眼纹似乎更加鲜红了。
常青张口结舌了一阵,好半天才能说出话来。
常青缓缓地露出了微笑。
“这位镖师……可是姓鲁,善使弓箭,有一柄后羿射日时留下来的神器,名唤追日弓?还一天到晚地拉长个脸,最喜欢一言不合就乱射无辜路人??”
“我不信!纵然全天下的人都说是阿澈做的,我也不信!我咸希尧在此对天发誓,一定要找到真的桃源图,还阿澈一个清白!”
咸希尧无语地看着他。
咸希尧紧紧地捏着树枝,直到它“咔嚓”一声,在他手中折断了。
“兜兜转转一大圈,居然还是要回无夏!”
“没错,我不信!”
常青叹息道:“我带你去找他!”
“但是你不信。”
四
“我搜集到的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一个结论。”
咸希尧之前听说过无夏城。
“你信吗?”常青问。
五百年前,那莲灯和尚便是在此处,追上了黑麒麟,又以肉身化塔,将麒麟王镇压于塔下。据说从此之后的数百年里,无夏城都风调雨顺,百姓们安居乐业,一派祥和。偶有几只捣乱的妖兽,也都被守塔的饕餮吞吃进了肚子。
连你也不相信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喊着,连你都怀疑他,背叛他?
因此在咸希尧的想象里,这该是一座秀美的江南小城,有杏花烟雨,青瓦白墙,绿柳如烟,垂在流水之上
区区十几个字,他喘了三次,万分艰难地说完。
却断断不该是眼前这般,断垣残壁,河道漫涌,活像是被某个巨人翻找得乱七八糟,又四处践踏过的结果。
“就是阿澈做的。他伙同了外人,偷盗了原本属于包家的桃源图。”
践踏也就算了,凡是他俩目光所及,无论是桥栏还是城墙,全都贴满了告示。
咸希尧抬起手中的树枝,颤抖着指向唯一那块洁白的石头。
他本想问问常青这是怎么一回事,没曾想常青比他还要惊讶,站在其中一张告示前面愣了半天。
“凭空消失,必定有人接应。既有事先准备好的空白图,必然是用来替换真桃源图的假货。所以……”
咸希尧过去读了读,因字迹实在太过潦草,他勉强能拼凑出个大概:这是在说有人在天香楼吃了霸王餐,欠了朱掌柜的三百两银子之后,拍拍屁股便跑路了。此人长得大概如此这般,如果谁有此人下落,只要告知朱掌柜,便可得到丰厚酬谢。
咸希尧紧咬着牙,不肯回答。
“……‘芙蓉焰一份’,这又是何物?”
“所以,咸县令,你花费了十四年,无数个夜晚苦苦推敲,最后的结论是——”
“那是人世间至高的美味,吃多了却会被活活烧死的。”常青闷闷地回答。
“就在这里,阿澈的痕迹忽然凭空消失了。他一路奔跑,甚至还曾经摔倒,沾了一身的泥水,照理说逃到哪里都会留下踪迹。可到了这里之后,一切都消失了。现场只留下几块奇异的碎石,最奇怪的是,还有一张完全空白的图,其装裱和大小,都跟原来的桃源图一模一样。”
咸希尧在竹溪镇听了十四年的乡间八卦,对此早有丰富的经验。他只转了半圈眼珠,便将这里面的来龙去脉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因此打趣道:“这么说,若是能找到这位,绑起来送给那位朱掌柜,便能一饱口福了?”
然后就此销声匿迹。
他伸手又拿了另一张告示,故作惊讶道:“啊呀,这上面还有画像。”
雨水冲刷,他所留下的痕迹所剩无几。但几个关键的脚印出卖了他,显示出他一路沿着山路爬上了山。
常青几乎是立刻转身就跑——没跑掉。咸希尧揪住了他,将那告示硬塞进了他手里:所谓的画像只是黑漆漆的一团,比例严重失调,一对儿眼睛恨不得比脸还要大。
但他很快受了惊动,翻出窗外,逃走了。
“这样也能寻得到人?”咸希尧嗤笑道。
雨声掩盖了一切。包澈一开始对发生的异变一无所知。
常青却没有笑。他垂着眼,看着那张轻薄的纸,低声说:“这么多年了,你的画工什么时候能长进一点?”
那天夜里下着很大的雨。
这句话很轻,被风一吹就粉碎了。
“那天夜里,阿澈原本是在客房休息——”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的。也不知道那人听见了没有。
他掀开了纸做成的屋顶,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块洁白的石头。
他们要找的那位十四年前幸存的镖师,如今已经是无夏城巡猎司的鲁鹰鲁教头。据常青说,要找他也不难,只需要等到晚上,在他离开巡猎司的必经之路上埋伏等候即可。
“果然连你也这样想。”
咸希尧原本觉得,两人要做的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又何需如此遮掩,但又想到白日里那张涂得乱七八糟的告示,深觉这位常青公子在无夏城中得罪的人不少,便将反对又给咽了回去。
常青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咸希尧露出苦笑。
可他没想到,这位常公子得罪的人还不止朱掌柜一个。
“那么是有内应……”
他俩刚在鲁教头面前出现,连话都没来得及张口说上一句,那一身素黑制服,浑身杀气腾腾的鲁教头便毫不犹豫地开了弓,寒冰凝成的箭头朝着常青呼啸而来,眨眼间便要射穿他的咽喉。
“我也曾经这样想过。”咸希尧答道,“可我后来探听得知,镖师们非常小心,一路上都用的是自带的食水。”
“白泽哪里走?!”
“……有人让他们发了疯。”常青沉思道,“食物,或者饮水当中被人动了手脚。客栈的老板有最大的嫌疑。”
常青却不让不避,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并不是,他们死法各异,姿态不同,但无一例外,均是两两成对,拼死搏杀而死。”
电光火石之间,咸希尧也拽不动他,心道这下糟了,耳畔却又响起了新的风声:鲁鹰又射出了第二只箭,箭头上生着烈火,速度比第一支快上许多,竟然追上了第一支,在射中常青之前,将寒冰箭生生地融化了。
“这么说,他们并不是在床上被人杀死的。”
咸希尧退了一步,方才感到背上涔涔的冷汗。可这位常青公子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甚至还有心情跟鲁鹰对吼:“你怎么还是乱射人!”
常青低了头,去看那些散落在院子中的小小的黑色石头。
“你怎么不躲?”
“我摆放着黑色鹅卵石的,便是这三十五位镖师最后被发现的地方,他们中间,最后只有一个活了下来,但也重伤昏迷。”
鲁教头火冒三丈,两三步逼上前来,一把拖过了常青便按在一旁的墙上。
咸希尧从城墙上随意抽了根树枝,指点着。
“明明感应到是白泽,结果却是你——好哇,好哇,一声不吭,谁也不告诉,跑出去浪了四个多月,眼下终于晓得回来了?”鲁教头咬牙切齿地拽着常青的衣领,“还不赶紧跟我回天香楼!”
“那天夜里下着大雨,山路泥泞,负责押送桃源图回徽州包家祠堂的三十五位镖师,和以包家子弟身份随行的阿澈,便是在这处客栈歇息。”
“我不能回去!”
十四年前的那场劫案,便是发生在这里。
一听到“天香楼”三个字,常青开始慌了。
阿澈常常在夜里被梦魇所困,他好不容易将他重新哄睡,从此便再无睡意,在他床边独坐到天明——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回到这张桌子跟前,凝视着自己亲手做成的这副模拟沙盘。
“你不晓得朱成碧都干了些什么!为了找你,她生了心魔,生了夜行的佛像——整个无夏城都快叫她翻过来了!”
灯光照亮之处,是一张小桌,上面摆放着一栋两层的袖珍小楼。彩纸糊成的屋檐,削短的树枝围成的城墙,小楼背后山形起伏,一条山路穿过泥塑的森林,隐约可见。
常青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这里原本是阿澈的居所,如今只剩下昏黄的灯光,洒在空寂的床上。咸希尧喉头发紧,忍着不去看那张空荡荡的床,只过去将床旁的竹帘一拉。
“不可能,她明明吃了忘忧糕,不记得我了才对……”
咸希尧点起了一盏灯,带着常青进入了内室。
“嗯?”鲁鹰开始慢慢地捏着拳头,发出咔嚓一声,“你又动了什么手脚?算了,还是先揍一顿再送回天香楼……”
“好。”他最后说,“我就让你看看当年案件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总之我不能回去!现在事情很复杂!咸县令,你也说句话啊!”
咸希尧狠狠地咬着牙。
咸希尧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慢慢地踱过来,又慢吞吞地替常青把额上掩盖眼纹用的脂粉尽都擦了。
“包澈含垢忍辱十四年,你难道就不想替他洗刷冤情,查明真相,好让他能回乡安息?”
这下轮到鲁大人发愣了。
常青像是看穿了他的所想。
五
“人虽已往生,可冤屈仍在。”
“白泽附身??”
咸希尧有时候也想知道,被阿澈这样坚守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可知道又如何?阿澈已经不在了。
鲁鹰不愧是在巡猎司常年办案,经验丰富,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立刻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我如何知道现在跟我说话的是你,而不是白泽?”
哪怕是跟咸希尧,阿澈也咬紧了牙关,不发一语。
咸希尧心中警铃大作,没错,按照这位常公子的说法,白泽当年曾经逼问过阿澈,也在寻找桃源图,那他完全可能就是白泽——只要跟在他和鲁教头身后,等他们拿到真正的桃源图之后,再出手抢夺即可。
那么多的追问、质疑、咒骂,他也不曾说出他究竟去了哪里,桃源图又在何处。
“你无法知道,我也无法保证。他现在只是暂时退却,却随时都可能再出现。”常青紧锁了眉头,“我甚至怀疑,连我们现在所说的话他都能听见。所以,如果你们找到真正的桃源图,千万不可让我靠近。”
“可你们全都大错特错。阿澈至死不曾开口,他从十四年前,被人从竹溪镇旁的溪中捞上来之后,便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
鲁鹰跟咸希尧对视了一眼。
他面色苍白,眼中却像是燃着幽暗的火。
“可有什么破解之法?他的命门何在?”
咸希尧摇了摇头:“如今阿澈死了,你便以为我是个突破口,以为他死前,必定将桃源图的下落告诉了我。”
常青沉默着,指了指额上那只鲜红的眼睛。
“所以你也想找到国师墓。你们都想找国师墓,好拿到其中陪葬的无数珍宝。想一想,定魂碗,闲晴壶,光是这些流传出来的物件便已经价值连城,要是能找到整个坟墓的所在……可你们找不到桃源图。”
“不行,”鲁大人否决道,“若我射这里,你必死无疑。”
常青皱着眉头:“但这些记忆都是碎片,并不清楚,我也是多方探查,才晓得桃源图原来还跟段国师的坟墓有所关联。白泽一直想找到国师墓,这我倒是早就知道——”
“非常时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自我被白泽附体之后,总有些跟它有关的记忆渗透过来。我隐约记得,似乎是在某个下着大雨的夜晚,它曾经站在一处山崖上,向一名少年逼问过桃源图的下落。”
常青严肃地朝他一拱手:“鲁大人,我带咸县令来此,是为了向你请教当年桃源图被劫一案的真相。”
据常青说,他原本只是个普通人类,却因缘际会,跟一只额上生有鲜红眼睛,浑身蜷曲白毛的妖兽有了牵连,后来更是被它附身。
一提起桃源图,鲁鹰整个人显得更加阴沉了。
三
连他左眼上的那道伤疤,似乎都在由内至外地散发着寒气。
“这一切跟在下有莫大的关系。”
“是我害死了他们。”
用来遮掩的脂粉开始掉落,鲜红的,犹如眼睛一般的纹路渐渐显露出来。
他沉默一阵,最后才开口。
常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前额。
据鲁鹰说,案发当晚是他负责守夜。其余的镖师们都已经熟睡之时,他却听到风雨之中有人断断续续地拍门,隐约还有呼救之声。
“我不明白,这一切究竟跟你有何关系?让你这样穷追不舍?”
他透过门缝,认出是自己的一位至交好友,两人相交已有数年之久,时常把酒言欢,无话不谈,却没想到此刻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还身负重伤。
咸希尧猛地回头看着他,接着又笑起来:“激将法对我没有用的。你以为十四年来我不曾收集证据?可——”他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一瞬间竟显得万分疲惫。
他无暇多想,开了门便将他拖了进来。
常青紧盯着他:“难道不是如此?”
“那人气若游丝,躺在他怀里,眼看是活不了了。”
“我还以为,咸县令之所以混迹市集,以藕汤换故事,其实是为了收集更多的证据,查清当年的迷案,好替你的好友洗刷冤情。”
可我还有最后的一句话,必须要赶来告诉你。
几百年来没有人作奸犯科?真当他那一年的县令是白当的吗?
他这样说。
“做了什么?”他缓缓咧开嘴,“我在这里十几年,用藕汤换得的闲谈趣事,摞起来能顶到房梁——这一件件都拼凑起来,你猜有多少是这些人私底下偷藏起来的,见不得光的秘密?我刚才只不过是当面揭穿了其中的一些,他们便迫不及待地自己打了起来。”
鲁鹰心中大恸,俯下身去,却只听得对方阴惨惨地说:“桃源图是我的了。”
“你做了什么?”常青问。
鲁鹰的左眼前先是闪过刀光,紧接着便袭来一阵剧痛。
咸希尧又回来了,面上颇有得意之色。
“是那白泽动的手?”咸希尧猜测。
没过多久,前院中便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喊,接着是众多的怒吼,拳脚交加之声不绝于耳。
“不,白泽是瑞兽,从不肯沾染血气。”鲁鹰缓慢地说,“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操纵了我的镖师同伴们,让他们额上也现出了红色眼纹,就跟发疯一样互相攻击。我先是伤了眼睛,又在混乱之中遭人刺伤了心肺,无法可想,只好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
咸希尧松了手,将菜刀留在了常青手里。他整了整衣领,又掸了掸袖子,转眼又是一副读书人的斯文模样,踱着四方步便去了前院。
大雨倾盆的夜晚,雪白的刀光交错。
“什么神童?老子的爹娘都是菜贩子,自幼便是混世魔王,若不是阿澈……若不是他推举我进了包家的书院,识得了几个字,哪来的什么狗屁前途?”咸希尧冷笑道,“如今他连死了都得不到清静,还要遭人如此侮辱——不过你说得对,不该靠刀说话的。他们还不配。”
人们彼此砍杀,在闷哼声中一个接着一个倒地。
“咸老板,你十三岁中举,官至清河县令,乃是闻名遐迩的神童,若不是因好友蒙冤,愤而辞官,前途不可限量——如今却要靠手中的刀说话吗?”常青劝道。
雪白头发的男子站立在他们中间微笑着,他额前的眼睛,如血一般鲜红。
“放手,要不连你一起砍了。”他低声道。
从那之后,鲁鹰再也没有忘记过那人的脸,也从未放弃过复仇。
他用两只指头压着刀背,刀身便沉重起来。咸希尧挣了一下,没挣动。
“那人生得什么模样?”常青插话道。
是那位自称是天香楼来的常青公子。
鲁鹰一语不发地盯着他的脸,直到常青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终于找到了平日切藕的菜刀,拎起来就要往外去,却被旁边伸来的一只手抓住了刀背。
“我就知道。”他喃喃,“难怪你一见我就动手——”
咸希尧不发一语,转身就往后屋走,脑子里嗡嗡作响,只盘旋着几个字:老子的刀呢?
“那阿澈呢?”咸希尧没有忘记最重要的问题,“鲁大人,你那晚可见过阿澈?”
他的阿澈,要变成孤魂野鬼了。
“包澈并未出现。从白泽现身,到我失去意识,都未曾见过他的踪迹。”鲁鹰答道,“咸县令,你失去好友,我深表同情。但是仅凭我所知道的,并无法洗清包澈的嫌疑。他仍有可能是白泽的同伙——”
他能将他葬在何处?天地之大,竟然没有一处方寸之地能供他安息。
“不,不对,如果包澈是白泽的同伙,那他为何要冒雨逃走?”常青质疑道。
确实,将阿澈葬在异乡,也并非他所愿。他该带阿澈回徽州,回包家,将他葬在他们初见时的包河旁边。可阿澈已经被包家逐出了家门,从族谱上除了名,纵死也不能回乡。
“如果他不是,那那幅假冒的桃源图从何而来?”鲁鹰反问,“那幅图眼下就存放在巡猎司,是我跟总部借调过来的。据徐学士说,这仿冒品无论是纸张还是装裱,都跟原来那份一模一样,那可是五百年前的唐朝古物啊,如果不是存了要调包的心——”
他们是要赶阿澈走,就算他死了,也不肯放过。
“等一等!”咸希尧喊了起来,一种之前从未考虑过的可能性在他胸中膨胀,“鲁大人,你说那幅画此刻就在巡猎司?可否借我一观?”
咸希尧到这里才慢慢反应过来。
如果只是要模仿一份假的桃源图用以调包,直接用现在的纸张即可。谁会特地用五百年前的纸,来做一份赝品?就算能找到五百年前的纸,又岂能和桃源图一模一样?
“这可不行啊!”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妇人打断了老者,“我们家家户户的祖坟都在那儿,这是要坏了镇上的风水的!”
除非,那根本就不是赝品!
“唉,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该瞒了镇上人这么多年。我竹溪镇几百年来,不曾窝藏过这等作奸犯科之徒。眼下他是死了,可你是不是还打算要将他葬在镇外?”
对面的两人都是聪明人,叫他这么一提醒,几乎是同时想到了这一点。
阿澈已经不在了,却独留他一人在这世间存活。
“难道……”常青喃喃。
这句话一出口,便如同有人朝他头顶上倒了一整桶冰水。咸希尧在过去十几个时辰里所不愿意面对,不愿意承认的事实,终于因为这一句话清晰起来
这么多年,真正的桃源图,原来一直就在人们眼皮子底下?
“不是他做的。”咸希尧愣愣的,只晓得重复这一句,“而且他已经死了。”
可它又为何会变得一片空白?
“你日常唤他阿澈——这么说,他便是伙同劫匪,杀了三十几名镖师,还偷了桃源图,因此被赶出包家的那个包澈?”
更多的疑问闪过咸希尧的脑海,可他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他们脚底下的地面陡然间上升,开裂,爬出来个全身都是由石块拼凑而成的怪物。
咸希尧缓缓地站起身来,只觉得手脚冰凉。
“这,这是什么?”咸希尧见得少,不由得指着它大叫起来。
崔三儿便是那日差点被他用菜刀削了头皮的混混,今日连面都没敢露。
紧接着,便有火焰组成的箭,从正面撞上了怪物身体中央,将它击得粉碎,重新成为碎石。
“咳,咸老板,这个时候来跟你说这事儿,原本是不合适的。可听崔三儿说,你屋里那个瘫子,原本是姓包的?”
可那些碎石仍在颤动,咯咯作响,要滚回到一处去。
站在中央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朝他走了两步,满脸的为难。
鲁鹰举着追日弓,依然在警戒。而在他们身边,还在传来更多的咯咯声。那些被夜行的佛像所踩碎,又还没有来得及修复的残墙碎石,此刻全都像有了生命一般,拼凑出了一个接一个勉强成型的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