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归生气,她心怀大义,就算此时他不是自己的夫君,只是一位普通的将士,看在他保家卫国的份上,也该送上几句祝福,扬起唇,抬起头目光淡淡地道:“祝将军凯旋。”
封胥看出了那笑容里的勉强,但已没了功夫去哄,细声吩咐道:“先待在军营,有什么需要,吩咐陆百户,等我回来一道回昌都。”
姜云冉点了下头。
封胥满意地调转了缰绳,领军出发,从远处看,乌泱泱地兵马,如同成千上万的蚂蚁在搬家,势浩荡地出了点兵场,朝着防御墙外走去。
晨光下,姜云冉用余光目送了整只队伍,秉着大义的精神,等到最后一个兵将消失在了城洞内,才转身朝着军营内走去。
一万余兵马一走,这一处的营帐内顿时空荡荡的。
陆百户跟在她身后,见她脸色不对,也能料见她被骗后,是什么样的心情,实属不想插手这等后宅之事,可耐不住自己输了,只能任由他封胥差遣。
见人进了屏风后,不再出声,便道:“少夫人饿了吧,我让人送早食过来。”
“有劳陆百户了。”
听声音倒是寻常,陆百户转过身,走到了营帐门口,便听到了“啪——”一声,是马札被踢倒在地的声音。
陆百户:“......”倒觉得这样才对,他封胥气焰太盛,就是欠收拾。
人走了,姜云冉心头的气才撒出来,褪靴走去了床榻,一屁股坐在上面,几个深呼吸,才平复了堵在心在的那股闷气。
合着她就是个逗趣儿的。
她长这么大,就没被这般臊过,他是存心要看她出丑。
她怎么继续待?多待一刻,多看一眼这里的一切,都会让她想起曾经的愚蠢和被戏耍的过程。
她不能留在这儿了,她得走了。
随他怎么想。
气儿一起来,什么美男,什么绝色,统统都是猪八戒,不顶用了,既然他亲口说了给了和离书,她索性就当真了,谁还没几分泥性,她横竖逃惯了,再逃就是。
她要回去,这辈子即便做姑子,她也不想再听他一声讽刺。
进军营容易,出去却难,自己的身份在那摆着,又被封胥抱上马背秀了一回,谁都知道他们的将军承认了这位二少夫人,走哪儿都被看着。
逃出去,已是七日之后,趁着陆百户不在,换了一身从火房顺出来的一位杂工的衣裳,脸上摸了些黑泥,蹭上了出军营的粮食车,也算是怎么进来,怎么回的。
但来时是骑马,回去只能靠有双脚,好在青州的雪路已通,半路遇到了几波从昌都运过来的物资车,返程时装成了逃荒的村民,搭了一程,从青州到德州时快马一天一夜就到了,回来时,一路躲着追兵,断断续续花了三四日才到。
逃了一路早就有了经验,到了青州后,也不敢冒然去找长公主,怕遇上了封重彦,要是知道她是逃出来的,必然会把她送回去。
趁着天黑,回到了枣树下的那间茅草房,到了后见里面一片黑灯瞎火,进屋后,也没见到人,将就着歇息了一夜,第二日早上起来,去茶楼坐了一阵才知道长公主和封丞相已被陛下亲自接回了昌都。
要不要回去,姜云冉仔细斟酌了一番。
年前她逃婚出来,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姜家一直架在锅上烤着了,长公主回去后,多半会替她带个信,稳住舆论。
她要是再继续逃,以世人欺软怕硬的本性,有错的定是她,谁又能知道封胥的混账?
再说,她跑什么?做错事的又不是她,这一路她吃了多少苦,身上就没干净过,把这辈子没吃过的苦全都尝尽了,继续逃,只会更苦,也犯不着,她要回去,回姜家,把自己所受的委屈告诉父母,这桩婚约不要了,她要明明白白地同封家说清楚,她要和离。
她不受这口窝囊气。
男人和自尊心,哪个更重要?当然是后者。
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她找一个上门夫婿,还能一辈子呆在姜家。
心中的气性儿难消,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浓烈,尤其是之后的路程,为了躲避德州过来的追兵,店不能住,只能和一堆乞丐住在一起,吃的也不能去买,十两银票给了乞丐,买回来一大堆,自己只能分到一个肉包子。
简直是苦不堪言。
看到昌都的城门时,姜云冉蓬头垢面,一股屁坐在地上,放声哭了一场。
有了上回长公主捎回来的信儿,姜家彻底地松了一口气,因为那一句话,这段日子也过得极为顺心,姜家三夫人正幻想着自己的姑娘和二公子在德州举案齐眉,听门房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四娘子回来了。”
姜三夫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谁?”
门房重复了一遍:“四娘子,云冉娘子。”
姜三夫人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满身狼狈,浑身上下糊得不成样的‘乞丐’,头一眼没认出来,等姜云冉唤了一声“娘”,姜三夫人才反应过来,当场失声呼道:“天爷啊,你这死丫头,是从哪个泥坑里爬回来的......”
不待她细问,姜云冉几步扑上来,一把抱着姜三夫人的腿先哭了起来,“他欺负我。”
这一句就够要了姜三夫人的命了。
原本姜家也算是个有名头的商户,就因为上赶着要谋一份差事,非要去做官,弄得处处下贱,她膝下只育一女,自己的女儿她想留在身边,找个上门的女婿,姜家养一辈子不打紧,女儿在身边才最放心。
谁知道,被昌都权贵封家看上了。
打从这亲事定下来起,她心头就没安过,知道自己的门户低,女儿嫁过去必会受气。
这不,婚期当日,新郎还没回来,封家先是派三公子来接亲不说,新郎官儿连面都没露,堂都没拜......
后来得知自己的女儿逃了,姜三夫人大哭了一场,自己的女儿自小就懂事,这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逃婚。
当日她便派了人去找,但她有意要躲,怎能找到人,一直到年后听到长公主稍回来的信儿,她一颗心才安稳下来,以为那封二公子总算是接受了她,德州虽是战乱之地,但有封家二公子在,她吃不了苦头。
如今见她这副模样,不知道受了多少罪,心都碎了,搂着人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心疼地道:“咱不嫁了,娘养你一辈子。”
有了亲娘心疼,她又住回了之前的闺房。
终于回到了家里,姜云冉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裳,让自己的丫鬟核儿备了一桌子山珍海味,吃饱喝足后,睡了一大觉,再醒来,她回家的消息全家都知道了,姜家老小齐齐出动,坐在堂屋里等着她给大伙儿一个交代。
交代什么?
她打定了主意要和离。
怕母亲为难,姜云冉还是去了堂屋,见到父亲,心头到底怀了几分愧疚,先磕了三个响头,诚恳地道了歉,“请恕女儿不孝,帮不了父亲,父亲得来的官职,恐怕要还回去了。”
官职岂能有还回去的说法,姜嵩听说人回来后,立马从省上赶了回来,一进屋就听三夫人哭了半天,也没听她说出个所以然,心头直担忧,如今见到人,见她还能用话来挤兑他,可见没什么大事,方才松了一口气。
婚姻乃大事,封家又是高门大户,即便要和离,也要有个能上门说话的理由。
姜嵩一问,姜云冉‘如实’答了:“他要把我送人。”
此话一出,等待数落她的姜家长辈个个都变了脸色,把明媒正娶的妻子送人,这还了得!
姜嵩头昏目眩,哑声问:“送给谁了?”
姜云冉以牙还牙,道:“一位参军。”
三夫人听完一个后仰,倒在丫鬟身上,险些晕了过去。
姜嵩为官这些年,到底养出了定力,虽也气愤,很快镇定下来,问那参军姓甚名甚,这回姜云冉无论如何也不开口了,再问她便噘嘴要哭,三夫人护犊子一般,把人搂到怀里,冲姜嵩斥道:“还问什么呢,你这不是往女儿心头上下刀子吗?今儿我就要去封家讨个说法,封家再高的门户,也不带这般欺辱人的......”
眼见事情要闹大了,姜云冉忙将其拦了下来,“娘先别急,这事没成,我跑了。”
“那要是没跑成呢?”姜三夫人并没安心,骂道:“堂堂大将军,大邺元帅,竟干出这样的缺德事,世人真是错看他了......”
姜云冉受了一肚子气,一心只想报复,真相只说一半,意思就大不一样了,如今听到母亲言语里的憎恶,难免有些心虚,怕娘当真上门去找封家算账,手扶额头,“哎哟”一声,趔趄两步,抓住了姜三夫人的手,便‘晕’了过去。
三夫人只能作罢,留在屋里照看她。
姜云冉的父亲在家中排行老二,上头还有三个堂哥,她是姜家唯一的嫡出姑娘,家族虽一心求取功名,但最起码的尊严不能丢,姜家的嫡女嫁过去,却被送了人,怎么都是在打姜家的脸,不把他们当回事,起初还大声责骂姜云冉的两个伯父,这会子也不吭声了,凭着他们的身份和地位,自然不敢上门去找姜家算账,只能姜嵩这个当父亲的自己去讨个说话。
赵帝还在时,姜嵩曾见过封胥一回,他进宫参加春社,恰逢封胥回朝述职,两人在夹道里遇上,封胥主动打了招呼,一派阳光之气,谈吐举止怎么都不像是龌龊之人,身为父亲,多少了解自己的女儿,见她适才目光闪躲,又装晕,知道其中必有隐情。
先前听封丞相说,这一仗之后,封胥会回昌都。
这事儿他先压下来,等到封胥回来,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是合是离,再做决定也不迟。
第二日,姜云冉回昌都的消息便传到了封府,封二夫人听到消息,诧异了一阵,怎么就回娘家了,风风火火地赶到姜家,却没见到人,在前厅内喝了一盏茶,姜三夫人跟前的丫鬟过来,捎了一句话,“姜家虽是商户,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不受人作践,二公子所为实在难以启齿,还请二夫人先回,等封二公子本人回来后,姜家再上门讨个说法。”
封二夫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一脸懵,回来后便差人打听,姜家三房的嘴紧,但上面两房的伯父喝完酒,什么都吐出来了。
封二夫人听到消息,一脸不可置信,他那儿子性子虽孤傲了些,但品行自来没问题,可一想起他对婚事的反抗,一时也起了怀疑,气得脑仁发疼,躺了好几日,也不好再上门去问人家要儿媳妇了。
姜云冉在姜家过了一个月的好日子,同没成亲前一样,吃吃喝喝,别提多舒坦,可好景不长,一个月后听到了一道坏消息。
封胥回来了。
姜云冉正陪着姜三夫人坐在花树底下,磕着瓜子,顿时咬了舌头,疼得泪珠子打转。这么快!他不是在战场上安了家,一辈子都不打算回来吗?
她那半截话,双方一对峙立马穿帮。
三夫人却不知情,愤然地道:“我倒要看看,他拿什么脸来见人。”
姜云冉坐立不安,又‘病’了,躺在床上,扬言谁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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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州一战辽军大败,不仅没能攻下德州,定州也成了大邺的囊中之物。
消息传到昌都,皇帝大悦,封胥回来后先进宫复命,因从未见过新帝,傍晚时分才回到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