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玉兰被拉开之后,还是浑身紧绷得?像一根木头。
她向来温润如水,一辈子没有被人气成?这样过。
她被拉开了之后还哆哆嗦嗦地指着牧元蔓说:“从今以后,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再靠近他半尺!”
“他是我的,碎了也是我的!”
刚才莫宁说牧元蔓竟然为了引诱牧引风发病,不知道?让人给他喂了什么精神类药物?的时候,那时霍玉兰还是麻木地听着。
可是现在所有的感官都被怒火点燃,她的灵魂彻底像是烧起来的旗帜,能迎风点燃万里莽原。
霍玉兰双目灼灼地盯着牧元蔓,像一个誓死捍卫自己国家领土的战士,庄重而?狂暴地警告侵入者和破坏者,再敢踏足一步,必将斩尽杀绝。
“你?知道?我有病吧?我杀人不犯法,你?以后再敢出现,我一定杀了你?!一定杀了你?!”
牧元蔓被拉开之后,腿软脚软地挂在白大褂的身上。
额头上有一条细细的血线流了下来,染红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神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暴怒的霍玉兰,又看了一眼依旧亮着的手术灯。
而?后径直软了下去。
牧元蔓是被抬着送走的。
霍玉兰一直站在手术室的门口,像站在城楼上的边关守将,看着“敌军”如潮水般退去。
而?后她也浑身一软,跌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面。
手术还在继续。
牧引风是在十月二十一日那天夜里醒过来的。
距离零点还剩下不到半个小时,霍玉兰这些天都守在医院里面寸步不离,她神情憔悴,因为熬得?实在是太厉害,这会趴在牧引风的床边上睡着了。
手术做得?非常细致,牧引风的身体里面也钉了好多钉子。
但是大夫说,之前腿上的刺伤,这一次也进行了神经修复,只要康复之后加强锻炼,对于走路不会有什么影响。
牧引风的头发被剃掉了,因为他后脑磕破了,所以不得?不把过长的头发处理?掉。
霍玉兰一直都非常喜欢伴侣留长发,因为她的爸爸妈妈都是半长发。
可是这几天,她看着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昏睡的牧引风,看着他因为剃掉了长发露出的完美头骨轮廓,突然间觉得?短发的他更加英俊。
苍白削挺的鼻梁,将那种过度柔软和温润都切割成?了肃穆。他看上去那么高冷,像一朵冰雕的花,却又那么想要让人捂在怀中看着冰凌制成?的花瓣,渐渐融化。
霍玉兰趴在牧引风的床边,沉在黑沉的梦境里面,梦里她回到了那个黑暗潮湿的山崖下面。
她趴在逐渐冰冷的尸体上感受父母最后的一点余温。
在感觉到头顶传来一阵细痒的时候,她陡然看到了眼前泛白的画面。
妈妈摸着她的头说:“醒醒,天亮了。”
天亮了,救援就会来了。
霍玉兰骤然醒来,然后因为起来的动作幅度过大,在她头顶上轻轻摩挲的手掉落,“当”的一声?,磕在了床沿上。
屋内灯光昏暗,外面依旧晦涩蒙昧。
天没有亮,但是霍玉兰看到牧引风竟然睁着眼睛。
她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重新朝着牧引风看过去。
牧引风确实睁着眼睛,而?且正在看着她。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牧引风对着霍玉兰扯出了一个笑。
霍玉兰愣愣看着他,许久都没有挪开视线,一直到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也没有眨眼。
满含着的眼泪把屋子里昏暗的光线吸入眼眶,形成?了斑斓的彩色。
眼泪落下,一切重归清晰。
霍玉兰抓住牧引风的手,低下头,重新躺了回去,把他的手掌缓缓盖在了自己的头顶,闭上了眼睛。
牧引风轻轻地动着手指,摩挲着霍玉兰的头顶。
好久好久,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睡在病床下面的小白狗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伸了个懒腰爬了起来。
但是它在屋子里左闻闻又闻闻,最后跑到墙角撒了一泼尿又回到床下继续睡觉了。
“生日……”
不知道?过了多久,牧引风艰难地开口,声?音极度干涩。
他说:“你?生日。”
霍玉兰抬起头,已经哭得?满脸泥泞。
她这些天询问过大夫太多遍,牧引风什么时候醒过来,醒过来之后第一时间要做什么。
因此?她很清楚,这时候应该叫护士检查身体。
可是她想要自私地占有这一点点时间。
她听到牧引风开口说话,起身泪眼蒙胧地看着他道?:“何必非要这样呢?你?万一死了怎么办?”
为什么一定非得?从楼上跳下来不可呢?
既然不是想要用?惨烈的自毁来留住她,为什么还要这么伤害自己?
牧引风闻言又勾了勾嘴唇。
他轻声?道?:“我当时……脑子不清楚。”
霍玉兰咬了下嘴唇,想到是牧元蔓给他喂药所致,心疼得?不行,抓住他的手,低头狠狠吻上他的手背。
其实不是的。
他想向牧元蔓证明……不是只有那一种办法。
他从少?年时期,就在漫长的压迫和感同身受亲生父亲的绝望之中长大。
他妈妈总说当年是无从选择。
可牧引风是想要证明给她看,要留住爱人绝对不只有那一种办法。
那个每天看着亲生父亲预演死亡,甚至是勾勒死亡画卷的少?年,在无数个寂寥无人的夜色之中,是否也对死亡产生了隐秘的期待?
是的。
在霍玉兰出现之前,他一直都抱着自毁的期待生活。
之所以纵容牧元蔓的行为,是他始终在期盼着的那一点从未得?到的光亮,也是对他母亲最后的留恋。
可是霍玉兰出现之后,这种期待开始改变。她耀目温暖,像是火源,总能让一切行走在凄风苦雨之人奋不顾身,本能地被吸引,向她飞扑而?来。
她夺走了他一切的注视。
自毁开始被渐渐地压抑下去。
而?当牧引风无法确定霍玉兰是不是还会继续喜爱“开始好转”的他时,这种自毁被重新开启,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反弹。
在那些霍玉兰离开的日子里面,牧引风幻想了无数次自己惨烈而?血腥的死法。
他想要用?这种类似表演的形式逼她回头,来让霍玉兰看看,他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想要让她悔不当初。
可是到最后,牧引风还是打了莫宁的电话自救。
因为他悬在一线的理?智,明白他所有的臆想和自毁,其实都是一种爱而?不得?的报复。
如果爱一个人,给她的爱意是这样的报复,他和牧元蔓,有什么区别?
他和那些不断榨取又践踏她的人渣,又有什么区别?
牧引风看着霍玉兰说:“我恐怕……不是被我妈妈逼疯的。”
他应该天生就是个疯子,遗传自牧元蔓的疯血。
牧引风的手指慢慢地抹去霍玉兰的眼泪,说道?:“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来不及给你?了,但我想告诉你?……我很爱你?。”
“很期待和你?一起生活。”
牧引风的声?音干涩,却一字一句,如温暖的水流流淌而?过。
“我一直不觉得?白骑士是病,”牧引风说,“你?没有病,有病的是我,是我们。”
“我不需要你?为我改变什么……”
“我不会死。不会去死。”
“但如果你?永远都需要从救赎中获得?愉悦,我可以一辈子不痊愈。”我可以为你?越下高台无数次,粉身碎骨无数次。
牧引风一双淡粉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霍玉兰。
剩下的话不需要再说,他们已经从彼此?的眼中找到了答案。
但这种答案不带任何的强迫性?。
霍玉兰依旧是自由的。
她可以自由地选择来去,他不会用?死亡来拘禁她,更不愿用?伤害和报复来锁紧她。
霍玉兰趴在床边上抱着牧引风的手,泣不成?声?。
她想到了曾经在一本书里读到过的那句话——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
就像牧引风给她的爱,从头到尾,他都保证这份爱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这是懦弱卑怯的他,唯一能为她做到的事情。
他的爱像他卷曲蓬松的白发一样,浪漫得?像一首献祭的诗。
凌晨到了,轻微的一声?“嚓”响起,所有指针在这一刻聚合。
十月二十二日。
霍玉兰哽咽着,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条线系着的两枚戒指。
“昨天你?还睡着的时候,我回家拿的,他们定制好会送上门,打开之后我差点被丑哭了。”
她看着牧引风,噗嗤笑了一声?,而?后又哭又笑地说:“玉兰花样做的戒指不好看,街边两元店里有好多同款!玫瑰花做成?的戒指也好俗啊!”
“丑死了还花那么多钱……”
霍玉兰看着牧引风,说道?:“不过我们本来就是又俗又普通的人,倒也挺合适的。”
霍玉兰从凳子上站起来,半跪在床边上,取下了一枚戒指,拉起了牧引风唯一能自由活动的手,另一只手举起戒指。
她想郑重地宣读身为一个骑士的誓言,这些话她从来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从她的父母死亡,到她懂事后决心做自己的骑士开始,一直都像是埋藏在她心底的一个可耻的笑话。
但是现在她愿意开口说:“我以心灵之名起誓,我发誓善待弱者!我发誓勇敢地对抗强暴,我发誓不屈服于一切苦难,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请允准我的效忠,忠诚将成?为我毕生尊崇之品格,我的……”玫瑰王子。
“——我的玫瑰国王。”
两个人的视线相?对,牧引风红着眼睛像只兔子,眼泪顺着他嫣红的眼尾不断滑落到耳后,将枕头都浸湿了一小片。
这一刻,牧引风觉得?自己毕生穷困都到了尽头,从此?富有一切。
富有一国。
他抖着嘴唇,开口道?:“我……我愿意。”
霍玉兰嗤地笑了,说道?:“应该是我允准。”
她给牧引风把戒指戴上。
牧引风挣扎着起身,霍玉兰连忙按住他,本想当着他的面自己笑着戴上戒指,显得?潇洒自如一些。
可是她起身近距离对上他情愫浓重的热切视线,终是忍不住再度崩溃。
她轻轻地,生怕压到他一般,伏在他的胸膛上大哭。
像是要将当年山林里面那个无助女?孩的那一份,一起哭出来。
天色依旧没有亮起。
但是救援在迟到了二十几年之后,终于来了。
在她生日这一天。
霍玉兰颤抖着把那枚玉兰花的戒指戴在手指上,撑着手臂轻轻俯身,将沾满泪水的双唇,印在牧引风的唇角时,脑中的系统音骤然响起——
恭喜宿主,求生成?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