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浩呼喊着、在人群自动闪开的通道中奔向病床,弥留的外婆眼珠一动不动瞪着天花板,不会眨眼、不会感光了。她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是她等待的孙儿回来了,那瘦骨嶙峋的手竟然有了神奇的力量,向空中抬起来。
“外婆!”林浩抓住那只手贴在脸上,忍受一路的泪水,奔涌而出。
“浩儿。小暄。”那气若游丝地呼喊是外婆的声音,又似乎完全不是她的声音。
“外婆!”我早已泪流满面,听到外婆的喊声,我颤颤巍巍走到床边,模糊的双眼已看不清她瘦削的面庞了。
外婆能听到我的回答,当我们抓着她的两只手时,她能感到那是我和林浩的手,她在用力回应,尽管只是手指轻轻动了动。
“梧桐大院!”外婆的嘴一张一翕,听不真切。
“回梧桐大院!”外婆又说了一声,那是她用尽全力,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向世人宣布自己渴求的归宿。
我们知道外婆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既然回天乏术,那就顺应天命。在外婆完全昏迷的那一个小时,我们将她带回了梧桐大院。
在那所始终定格在童年,似乎永远不会荒废陈旧的小白楼里,外婆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们按照传统的丧葬礼仪送外婆最后一程,灵堂在梧桐大院正堂屋——当年爷爷去世,棺材也停在那里,所有吊唁的人都去堂屋祭拜。
忧伤的林浩在外婆下葬前几乎没碰任何食物,每次问他,都说不饿。每个守灵的夜晚,他也陪在外婆身边。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在外婆下葬的头一晚,前来的亲朋好友将达到巅峰,粗略估计,酒席可能摆到100桌。
林浩担心我的身体,让我那天半下午回县里。
“今晚人多,是最忙的时候,你挺着大肚子,我最不放心。”
我没有拒绝,因为留下来不仅帮不上忙,只会给他添乱。在小禹送我回县里之前,我去坟前看望妈妈。
“妈妈,外婆走了,去你那里跟你作伴了。以前在梧桐大院,你们经常在一起做活,说说笑笑,别提有多快活,希望你们在那边也能那样,过得开心快乐。你的外孙外孙女快要出生了,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林浩无所谓,但我想要男孩,男孩当哥哥,女孩做妹妹,过几年大的保护小的,就像小时候林浩护着我那样。”我的身子已经跪不下去,站着跟妈妈说了这些话。
身旁的小禹对妈妈说:“妈妈,我的民俗要开始动工了。姐夫亲自把关的设计和施工图,那时他还没出院,在医院的病床上帮我调整的方案。我相信建好之后,一定是白峰山风景区最美的民俗。爸爸身体健康,姐姐跟姐夫的感情很好,我跟紫嫣也很和睦,你不用为我们担心。”
然后我们静静望着妈妈的照片,妈妈恬静的笑容面向我,面向我们身后的梧桐大院。她一定还在梧桐大院生活着,跟那些逝去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得安详而平静,只是我们隔着一方矮矮的墙,看见不见而已。
外婆下葬那天早上,所有人聚集在梧桐大院,只有我躺在拾光里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怎么能睡得着呢?那可是外婆最后的告别仪式啊,我却不在现场。
外婆的坟地在外公去世时就已经确定好了,两个人葬在一起。按照风水先生的要求,下葬时间必须精确到几时几分,早一分晚一秒都不吉利。
下葬流程繁琐讲究,气氛庄严肃穆。
林浩必定带着沉重的悲伤,恋恋不舍送外婆最后一程。
我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早上七点多,想着外婆的灵柩该从梧桐大院正堂屋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