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还说,那个政委不是东西,天天板着脸,没事就训人,烦死烦透他。
晚上讲评的时候,海子和政委发生了口角,政委要他自己的事尽量自己去做,不要以为一审判死刑就自我放弃。
我知道政委的意思是要海子振作起来,可惜海子不会这样理解的,一句话把政委怂哑:要不给你戴镣铐,你试试。
睡觉以后,我没睡死,一是因为双规以后就好像患了失眠症般,二是因为,才到死刑犯号子三天,心里还是有点害怕。
隐隐约约的觉得海子在用手铐砸人,转头一看,果然是海子在用手铐砸政委,政委已经满脸流血。
我立刻大喊,也想拉住海子。海子劲儿太大,拉不住,怕政委真被打死,那吕姥姥可就完蛋了,我只得越过死刑犯把他俩给隔开,可能海子收手不及,我后背也一样被砸出血了。真特么的痛,铐子是铁的,砸在背上痛到骨头里。
号子门打开,进来的警察和武警把政委先送出去,再把海子踹倒踩在号板上。
吕姥姥进来了,二话不说,把海子的铐子紧了一下,警告了几句,就喊我出去。
我在吕姥姥办公室还惊魂未定,喝了口小酒,才回味过来。把前前后后给吕姥姥汇报了一下,我也想不通为什么我要帮着海子,居然说这事不能全怪海子。
其实也真不能全怪他,小孩子一个,再说不知道哪天就会一命呜呼,你一个大政委干嘛这样?
以后我再也没看见过政委。我没答应吕姥姥我做号长,推荐了严主任。我不想在看守所做什么屁号长,反正现在没人找我麻烦。
回到号子,海子已经在哼哼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哼哼,我还没哼哼,背都砸出血了很痛,就这样我也没哼哼,于是气得不想理睬他。
海子不再哼哼,改用头撞墙了,哭着说,求求哪个,帮我喊下姥姥呀。我这才知道,为什么吕姥姥要我当好人,说海子会求他的。看见海子不像装的,我只能问咋啦,海子举着手说,铐的太紧了,牛叔,求你喊一声吧。
今天的事有点事发突然,其他人和我一样,哪见过这流血的场面?个个懵逼的不知道怎么办,我只得敲号子门喊:3号号房请政府过来。
喊了几声,吕姥姥就进来了。估计他是算好了在外面候着的。把海子的铐子松了一下。立刻,海子不哼哼了,跪下给吕姥姥保证以后不敢了,以后听话了。
吕姥姥把海子喊出去,好半天才送他回来,顺便宣布严主任做新号长。我没戴过铐子,不知道铐子一松一紧这样可怕,"请教"了海子,海子没说话,直接把我的一只手抓住,再用他的手死死握住我的手腕。劲儿真大,这个是一开始的感觉。手掌麻了,这个是一会儿的感觉,手掌里面有蚂蚁咬,很快我就受不了,就立刻推开海子,一推开海子,好了,没事了。
真是行行有方法,行行出状元!用铐子也有高手呀!
海子没什么文化,比文盲好一点,也不会什么娱乐,扑克牌倒是会,号子里没人陪他玩,我只得天天陪他说话。话哪有这样多?我给申请了一副象棋,教他怎么玩。
车马炮三个字他认识,读成che马炮,笑了一圈。给他讲解了什么"象走田、马跳日、炮隔山、车直行"之类的规则。
孩子研究了一会就开始和我厮杀。海子很聪明,一开始洋相百出,逼脚马老不知道方向 然后让他车马炮对杀,然后让他车马然后让他车,几个月以后,一个子不让,我还不一定稳赢。
下象棋成了海子打发时光的最多的手段。不下象棋的时候,海子就是看他家人的照片,也不流泪的看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海子给我说,他爸爸叔叔几个不是东西,有了钱就知道吃吃喝喝,一点也不管他,(海子从来没说过他妈妈),他有个堂姐叫招娣,对他很好,他现在的衣服还是她送来的。说过他堂姐长得可漂亮,和天官里的仙女一样……估计,这堂姐是他家留给他最好的印象吧。前世我见过他堂姐,是受海子委托,把她的照片还给她。她只是海子心目里的仙女,其实就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村女孩子。
海子很怕死,老是问我打靶的时候,是打头还是打心?
我倒是见过打靶的现场,90年的时候,枪毙五个lj犯,两个武警押着,犯人跪下,后面戴口罩的武警持枪瞄准了跪下的犯人的脑袋,武警班长指挥,一声令下pia的声音,枪声短暂而清脆,五个犯人脑袋开花,押着的两个武警松手,犯人东倒西歪的趴在烂泥地上,一个当场没死,警察就用细的铁棍子,伸进枪口,捅了一下就不动了。
有人说,看见打靶回来会吐会吃不下饭,我倒是没这个感觉,就是只记得五个犯人倒在烂泥地上,风吹动地下的沙子,沙子沾上脸部的血,有些风吹黄沙的苍凉。
当然这些不会也:不能告诉这些给海子听。只是安慰他,一审判决有点严,二审肯定会改判的,你犯罪的时候还小,百分之百的不会不改判的。
事实上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忽略了一点:海子是个屡犯,是属于屡教不改的一类,这个才是他致命的地方。
我开庭那天,一大早就开门了,海子以为是他要被执行死刑,吓得哇哇大叫。人不怕死怎么可能呢?
人可能有感应自己会死,海子说,熬不过几天了,今天一只蜘蛛落他头上了。
严主任说,蜘蛛是喜庆,(蜘蛛在我们那里方言叫嘻嘻),证明有喜事,是可能改判了吧?
海子摇头不说话,再也没说一句话。
我知道为什么了,蜘蛛我们当地方言叫"嘻嘻",发音是"喜喜",我们当地农村人"xi"和"si"分不开。
曾经有个笑话,当时女浴室全是淋浴,忙的时候几个人抢一个淋浴头,农村的女人和城里的女人客气道:"我不急,你先死(洗)吧。城里的女人很生气,但又不能发火,灵机一动回答:我不死(洗),你死(洗)吧,农村的女人没听出来意思,感谢回答她,谢谢你呀。
真如海子的感应一样,第二天六点半左右,我睡梦中依稀感觉有人冲上了号铺,睁眼看见一片草绿色,我的肩膀已经被武警踩着,很严肃的说了声不准动。我倒是想动来,动不了呀!
仨武警,一人一只胳膊,一人拎起脚镣,像拖死猪一样,拖着海子就下了号铺,海子的头扬了扬,眼睛回顾了一圈,就被拖出去了。
门砰的一声关了,号子里死寂。
许久许久,死寂随着外面的嘈杂声远去才慢慢消失。
海子就这样从眼前没了,老严叹了口气说,死刑制度确实残忍了些,吃了九个包子,就送了两条命。我知道他说的两条命,是说的另一个海子。
后来吕姥姥说,海子装英雄,不肯吃东西,还说十八你以后还是一条好汉。其实,最后拉出去的时候,已经瘫了,是武警架着上刑车的。
海子最后还是吃了两个包子,听听说是吕姥姥的爱人早上特意给他做的,怕他做个饿死鬼。临离开看守所的时候,海子跪下给吕姥姥磕了几个头,感谢吕姥姥在看守所对他好。
海子再也回不来了,还特么十八年以后还是一条好汉,就算有轮回,找个好人家投了吧。人之初性本善,好好学,做好人。要不回来还是害人害己!
断子绝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