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齐则舟不覆,不愧是襄州,武当的地盘,这根据地上的统治还真是稳固啊......花招叠出,不是江湖中人根本就不明白其中的猫腻。
而就算有知情的江湖人告诉当地人内幕恐怕也无法取信于他们吧,毕竟武当贵为正道大宗,怎会做出如此血腥恐怖之事呢?相反的,说出的真相反而便成了“谣言”,而传谣者必然招致武当的讨伐。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愿意说真相了。
武宗大派之间虽然有些龌龊但多少不会互相拆台,江湖名宿又大都与之有些关系,天天想着行侠仗义的愚蠢游侠儿又往往势单力孤人微言轻,活着说的话没人信,死后说的话则没人听;
人与人,人与宗,宗与宗之间互相联系,形成一张漆黑色的网,网下的众生只是砧板上的鱼,任意宰割;网上的众人推杯换盏,大鱼大肉;漏网的鱼很快就会被宰杀,人们会把它抽筋剥皮,削肉去骨,尽情地享受执意反抗后鱼肉的鲜美,然后将它挫骨扬灰熬鱼汤,物尽其用。
所以,周家,遗孤,断首,流血。
......
没错,这一切,都是武当派做的,没错,他们是残忍的,卑鄙的,可恶的,令人唾弃的,反人类的,反社会的......这些家伙人人得而诛之。
但自己也一样。
告诉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这样的“真相”,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让她去直面这样的世界,又何尝不是一种卑鄙?
张临寒喃喃自语道——
但这是必要的。
必要的,一定的,不可或缺的,绝无可能变通的。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我只是一个实力低微的小偷,我没有能力去照顾一个富贾之家的大小姐,我没法让她去过一个心安理得没有父母的生活,我只能告诉她真相,然后让她自己决定今后的人生路该如何去走。
而且她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但,为什么,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这种行为相当于在谋杀傻小妞的天真。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的,周家惨遭灭门,是跟师父有关系的。
倘若周家不是师父的下线,就不会被讲究“斩草除根”的武当派除去。
倘若师父没有输给武当七剑和那个萧枫,周家就不会被武当灭门。
倘若自己不是那么残忍,小妞应该还以为家里只是遭了“贼人”,但爹娘还在就不怕。
倘若......
倘若待会她承受不住而昏了过去,便还是尽量将她安置给一户良家吧,让她离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江湖越远越好。
少年最后心里如此想到,奇怪的是,这样想似乎让他好受了一些。
慢慢地,连最后的夕阳都落到山里,时间久到张临寒都要以为小周姑娘可能失去了神识,但就在这时——
小周姑娘动了。
她开始爬“山”。
爬啊爬,踩着残肢爬,拽着断臂爬——
摔倒了,接着爬;脸脏了,不管它——
爬啊爬,“山”不高,但姑娘也不高;她就像一只搬运东西的小仓鼠,辛辛苦苦爬到了山顶,然后拽着两个人的手臂。
张临寒感觉那两人应该是周家家主和他的妻子。
也就是小周的父母。
至于为什么是直觉,而不是肯定,是因为这是两具没有头颅的尸体。
也对,将首脑的头取下本就是武当的作风之一。张临寒心里冷笑道。
小姑娘站在“山上”拽着两只手,奋力想把爹娘拉出来,但周家家主和他妻子的尸体都被压住了;本来她可以先拽着一个人的手,将其中一个先拉出来,但小姑娘就是固执地要拉着两个人。
爹,娘,一个都不能少。
星月升起,小姑娘还在顽固地拽着,只是眼睛里渐渐泛起了泪花。
“娘.....你快出来啊......”小周呜咽着哭喊,“......你不要弱儿了吗?爹爹你帮我一把,我拉不动你们......”
张临寒轻叹一声,走上前去,帮忙先把压在小周父母身上的尸体移开。
小周低头使劲,也不理睬他。
“啊!”
当少年移开最后两具尸体时,小周拽动了,但是用力过猛,整个人突然向后倒去,“尸山”上的尸体也开始往下滚落,就要将这个不肯放弃的傻小妞压成肉酱。
张临寒赶忙拽了她一把,将她拉入自己怀里。
被少年护着的小周疯狂地反抗,对着他拳打脚踢,哭喊着尖叫道:“你把我放开!你把我放开!我要去给爹娘找大夫!我要去给爹娘找大夫!”
张临寒没敢松开她。
尽管少年已经挨了很多拳脚,但看上去全然无用,小周便狠狠地在他的肩上咬了一口。
牙印深深,渗出血来,小周死死地咬着他的肩膀不放。
张临寒一声不吭,这是李三欠她们周家的。
他是师父的徒弟,师父有债,弟子来偿。
无论是死债,还是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