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却始终染不进那双墨瞳当中,“您将疫病之人的衣物放入我的房中,导致我感染,险些丧命,这件事我也未与您清算,不是么?”
见老者再无话可以,只是死死地盯着她,阿宁微微扬了扬下巴,两名死士下马,提刀往老者的方向而去。
此时一旁呆坐着的文仆,似乎找回了自己的力气,鼓起勇气冲到老者身前挡住,不断挥舞着手中的画卷盒子,阻止来人靠近。
“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那文仆自身也过于年轻,哪里见过这个阵势,两三下未将来人打到,倒是自己脚底一滑摔了出去,手中的盒子亦是掉落,滚出了那一卷徽帝赐下的画卷。
云层浮动,一席月华正好照在那微微展开的画卷之上,阿宁瞟了一眼,微微愣了愣。她喊停了那二人,又命人将那幅画捡给了自己。
趁着唯一的光亮,一副田居图展现在眼前。画中一老叟坐于山前的院中,悠闲地品茶观景。这幅画比不得大师名作,笔力稚嫩,并无收藏的价值。
“这幅画是?”
文仆见她对此画有反应,立刻爬了起来,道:“那是君上赐予我家老主人的!”
他这一声似乎是想要证明,徽帝对老者并无任何杀心,若阿宁今日动手,必遭刑罚。
阿宁将那画卷展开给老者,问道:“您可认得这画?”
听阿宁这般问,老者微蹙着眉,又看了一眼那张画卷,粗糙而稚嫩,他哪里会记得这种东西。
看懂老者眼中的漠然,阿宁将那画卷收了起来,道:“十岁那年您讲到蒋光的田居图,让我与苏瓷各临摹了一份,这一幅便是我当年所做。”
阿宁一言如有惊雷,老者此时方才明白,那人竟然在那么早的时候便知道阿宁要对他动手,但却并未明示于他。不对,苏瓷警示过,他让人传了话,让他不要过度参与文辩之事,但老者却始终未懂其中含意。
“他让你将这幅画带着,便是想让我顾念三年的师恩,放你一马。”阿宁的声音清浅,带着凉意,“他还是顾念你的。”
但苏瓷终究并未阻止阿宁的计划,毕竟经历生死的是她,是否复仇,不由他人做主。
此时老者的脸色已然惨白,因为他终于知道,皇帝不会保他。关外险地众多,光是这谷中落石便可伪装成意外,他今日,无路可走。
岂料,阿宁并未继续让人动手,而是浅笑道:“虽然你从前所做非良善之事,但我认你三年师恩,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闻此,老者抬眼看向阿宁,眼中充满了戒备。一旁的文仆眼中露有喜色,然则下一秒,刀光掠过,还未来得及知晓发生了什么,那文仆便已然被死士一刀封喉。
滚烫的鲜血溅了老者一脸,此时他方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如今在他人手中,双手不由一颤,道:“你说过,给我一个机会的……”
老者的眼中没了那般的傲气,倒是多了几分乞求,阿宁浅笑道:“我会让人将你带去西南荒原,你若能活下来我便不会再动手。”
西南十一部是一个何等弱肉强食之地,那里的部落充满着蛮荒的规则,人命在那里如草芥。况且,从立国到有人烟的地方需经过一片无人区,以老者如今这般羸弱的身躯,根本不可能活着出去。
这与杀了他有何异?
但即便如此,老者还是没有那份骨气向阿宁叫嚣杀了自己。他从前亦是从底层爬起,他知道一份生机便是一个希望,从骨子里,他的心底还有那份希望。
一名死士压着老者上了马车,从谷内的另一条岔道驶出,阿宁看着远去的车马,对身后的人道:“装作车马改道绕行,被恶兽袭击而亡。”
“是。”
阿宁看着再次被云层遮蔽的月色,眼中一片清亮之色,她要杀的人便是该死了,哪有什么生机可言,不过是骗他老实上路罢了。阿宁看着手中的画卷,被她亲手撕成了两半,丢入了风中,残卷而去。
“姑娘,现在该如何?”
过几日大成的国书便该到大渊了,阿宁原是想在两国详谈之时,探一探那人的口风,但今日有这画卷在,他有保下文渊的意思,阿宁便知晓自己必须回一趟大渊,亲自见一见那人,她把不准苏瓷的态度,若是他拿下桑府之人……
念及此,阿宁自己都微微愣了愣,不知从何时起,好像她与他之间便一直隔着权势的斡旋,从前无需言语的信任变得如此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