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层次原因还是病人思虑过度,内心极度挣扎。
灵灵也不知道年年姐在纠结什么,她只知道夏敬槐和年年姐的婚事凉了,小小和只只的亲生父亲回来了。
难道是因为……
年年姐不知道选择哪个男人才那么思虑过度?
灵灵心里想,要是她,她两个都收了去。
栀年迷糊地看着旁边的人,脑子在一瞬间清醒。
小小被顾震源抓去了!
顾不上跟灵灵说话,栀年便要冲下床,嘴里低低喊着:“小小…顾…顾震源他在哪……”
栀年下床的动作吓了灵灵一跳,还没等灵灵反应过来,栀年便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年年姐你别激动,发生什么事了?”灵灵赶忙将栀年搀扶起来,“这几天都是周中,小小和只只不是在幼儿园上课吗?”
栀年散乱着头发,脑中如同浆糊一般,突然想到什么,抓住灵灵的胳膊:“我的手机呢?”
灵灵被栀年这副模样吓住了,愣愣把手机递给她。
年年姐现在这副模样完全可以用癫狂来形容。
栀年赶忙打开已经关机的手机。
顾君弦呢,顾君弦去哪了…
却发现顾君弦只发来了寥寥一句话的微信。
【别怕,有我在,小小没事。】
栀年愣了几秒,继续往下翻,看到另一条短信。
【池鱼阁17号,3月1日下午五点,欢迎温小姐再来做客。】
栀年看向手机上方,今天正好是3月1日。
这个地方,她待了两年。
顾家老宅。
*
小小被顾震源抓到了顾家老宅。
下午四点半。
栀年面前的金属铁门随着滴的一声徐徐打开。
金属铁门做工精细,雕龙刻凤。随镂空纹理入眼处便是两尊石狮。
目光移上,金光透过云层漏落,为整座房屋织起巨网。
佣人领着栀年走进院内长廊,走到一处偏院。
门口是一个装扮得体的中年男人:“温小姐,老爷已经在里边儿等您了。”
标准的北京儿化音。
栀年心里着急,便跑着过去。
“温小姐准时赴宴,让我这个老头子实在是非常感动。”
栀年心里下意识便觉得不对,当她在看到里面的情况后第一眼,吓得呼出了声音。
一进门,便是浓郁的血腥味。
“谁叫你来的!”
顾君弦朝她怒吼。
还没等栀年反应过来,身后的佣人便已经将门死死锁上。
栀年的心脏骤停一秒。
如果说那天看到顾君弦差点被淹没在火光里的那一幕,让她永远忘不掉。
那今天这一幕,她便是永生难忘。
顾君弦不说话,白的几乎毫无血色薄唇紧抿。
顾君弦的脸瘦削了一圈,显得他的下颔线更为锋利。
“你觉得她是来找你的?”顾震源轻笑一声,整个身子被一池暗影隐地绰约不真切,平添浓厚的危险气息。
“她可不在意你,她只在意她的儿子。”
他的身上全是乌黑的血,已经干涸的,还在流着血的。
黑色的衣服都遮掩不住令人胆寒发怵的血迹与伤痕,鞭痕累累,交错纵横。
一如六年前那个雨夜。
“君…君弦……”栀年的眼被鲜艳的血色刺激的迅速发酸,涌出泪。撑着刚好没多久晕晕乎乎的身子便要过去,被旁边的人一把揽住。
“别动她!”
顾君弦嗓音沙哑的不像话,怒吼出来时却仍具有无端的震慑力。
栀年看见顾震源眯着眼睛,泪一下滑下来:“你怎么能对你儿子做出这样的事!”
顾震源倒也不恼栀年这么骂他:“虽然这逆子六年没回家,只是家法如此。”
“我这不成器的逆子,听说我请我亲孙子来家里坐坐客之后,马上就过来了。”
“要知道,他这六年,可是一次都没回来过啊。”
顾震源苍老又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心痛与不忍,很快便恢复如常。
“今天请温小姐来呢,是想请温小姐做一个选择。”
“按照顾家的家法,这逆子六年不回家,你也看到了,要受60鞭刑。”
“我知道温小姐想要回自己的孩子。那不如今天温小姐你就来做个选择。”
“是想带着我这逆子离开,然后放你的儿子在我这里接受教育;还是带着我这逆子走。”
栀年纠结地咬住嘴巴。
一边是她喜欢了十年的人,一边是她的亲生儿子。
“选不出?”
顾震源倚着拐杖踱步,慢悠悠道:“那我来提供一些信息,帮助你做选择。”
“温小姐还记得,许子皓吗?”
栀年一僵,颤着发干的唇瓣,嗓音干沉:“…什么?”
顾震源:“你觉得那一次绑架,单凭一个已经落魄到吸du的许子皓,能在这么大的京都,找到你和夏敬槐吗?”
栀年一惊:“你什么意思?”
顾震源:“当时是我知道了,你有了顾家的种,虽说我这个逆子为了脱离顾家、和你在一起六年没回家,但我还是看不下去他天天围着个女人转。”
“所以我给许子皓提供了信息,让他绑了你和那两个孩子。”
“然后我再把绑架你们的仓库电路图给了我这逆子。”
“要不然你以为,这么大个仓库,还是废弃的,电路能一下就停止吗?”
“当然是我提供了电路给他。”
“他知道之后,肯定会去救你们,顺便再借计把许子皓给杀了。”
“你以为他的偏执症好了吗?”
“没有。”顾震源邪恶地望着栀年笑。
“他为了英雄救美挽回你,可以拿你们的孩子去做赌注。”
顾君弦怒吼:“别听他放屁!”
栀年颤着唇瓣,不可置信地望着浑身是伤的顾君弦:“你为了…为了…我,竟…竟然拿小小和只只的性命做赌注!”
顾君弦摇头:“不是的栀年我……”
栀年打断他:“你别说了……”
栀年下定决心一般对顾震源道:“我要小小。”
声音出来那一刻,顾君弦的心碎了一地。
栀年抱着小小走了。
顾震源走过去满意地看着顾君弦:“看到了吗,女人跟你在一起,只是为了钱!”
“回顾家,我……”
顾君弦留在原地,怅然若失,良久声音暗哑地回头跟顾震源道:
“从今天起,我会正式提交断绝关系书给法院。”
“为了这么个女人,你就真的要和顾家决裂吗!你就真的不认我这个父亲!”顾震源朝他怒吼。
顾君弦冷笑一声:“父亲?父亲又何时把我当作儿子?”
顾震源突然愣住。
“从小到大,我大概只是你报复许家的一个工具。”
身形摇摇欲坠的顾君弦冲着他的背影,咬着牙一字一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我活到现在三十一岁,已经帮你把许氏除掉,许子皓也死了,家法规定的多年不回不孝会受鞭刑,我也受了。”
“到今天,这份生养之恩,我也算还尽了。”
栀年握着小小的手,捂住小小的眼睛,不让他看到如此画面。
顾震源没有回头,一直挺直的腰板在那一刹那佝偻下去,变得苍老十分。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往楼上走。
等到顾君弦已经冲出大门去找栀年时,顾震源慢慢转过身子。
没有人知道,他手里的拐杖在那一刻冰凉的让他几近握不住。
往门口看去时彻底消失在顾震源的视野里时,顾震源喃喃自语。
“我是不是,一开始就是。”
顾震源盯着门,浑浊又蜡黄的眼球竟也难得涌现出清明。
“就错了。”
*
都说春雨贵如油,今年京都的雨却一直下个不停。
栀年抱着小小下了出租车回到家门口,撑开伞,看见在瓢泼大雨里站着的高大的男人。
顾君弦的背稍稍弓着,是一种她很少见到的,有些虔诚的祈求姿态。
他的状态看上去已经很不好了。
受了这么重的伤。
小小偷偷看了一眼爸爸和妈妈,虽然搞不清楚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
爸爸妈妈好像一直在吵架,妈妈也一直没有原谅过爸爸。
小小看见爸爸站在雨里,扯了扯妈妈的衣角。
“妈妈…爸爸都淋湿了…”
栀年怜爱地摸了摸小小的脑袋,递给他一把儿童雨伞,柔声道:“小小,你先上去等等妈妈。”
小小向来喜欢顶嘴,别人说东他偏要说西。
今次他却从来没有这么听话地乖乖借过雨伞,然后朝顾君弦那边跑去。
小小身子不够高,尽力地踮起脚把小伞举高,想要撑在顾君弦头顶。
“爸爸,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顾君弦低头,雨水从他头顶滴落至挺翘的鼻尖。
他知错了,但她不原谅。
也不给他机会。
顾君弦有些庆幸今天他穿的是黑衣,要不然浑身是伤,小小虽胆子大估计也会被吓坏。
男人低哑着声音慈爱道:“乖,先进去,别冷感冒了。”
小小纠结地看了他一眼。
“爸爸身体好,死不了。”
小小走了,他们之间只剩四目相对。
栀年走上前,从包里掏出他给小小只只办的基金卡:“这个,你拿着。”
“如果你要和我抢小小只只,我也会请律师奉陪到底。”
“在这之前,这个还给你。”
“我现在是小小和只只的合法监护人,但你不是。”
顾君弦脸色一变,更为仓白。
栀年:“我有能力供养小小和只只,不需要你的资助。”
看着栀年伸过来的手,顾君弦迟迟没有去接。
一滴雨啪的一声打在卡面。
因为他知道,如果接了,就断了他和她最后一点联系。
她现在的态度,是连小小和只只都不让他见了。
顾君弦弯下腰,忍住腹部伤口传来的的绞痛:“没有一点机会了吗?”
他的脸凑近过来,栀年能清晰看见他脸上的伤口。
栀年沉默,睫毛轻颤一阵,终究还是开口:“去医院看看吧。”
半晌她又解释道:“小小和只只看见会吓到。”
而后,栀年撑着伞与他擦肩而过。
男人突然拉住他的手,嗓音里是明显的:“不是因为你吗?”
栀年一愣:“什么?”
男人意识到自己将她握得太紧,随即放开手害怕再伤害她:“不是因为,你心疼吗?”
“这重要吗。”
栀年低下头,选择不再说话。
顾君弦心口一阵剧痛,比以往强烈一万倍,那些强烈的情绪就像是千万张凝结而成的蜘蛛丝再织成网。
垂在裤缝旁的手,因为攥得太紧,骨节高高突起,撑的青筋越来越明显。
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正不受他控制的一点点从他的生活里剥离而去。
“听我解释一句,很难吗?”
栀年握着伞,伞面上原来细细密密的雨声突然变成噼里啪啦的响声。
“顾君弦。”
栀年粉唇轻启:“就这样吧,别再相互纠缠了。”
“这其实也是你能做出来的事。”
话毕,栀年将手中的卡轻轻松开,卡掉在地上。
栀年撑着伞,不再回头。
顾君弦一直侧着的脖子,突然酸胀得他无法忍受,连带着身上那些伤口,也在叫嚣着。
只一句,他就知道。
他想要开口解释,可她早就已经给他判了死刑。
在她心里,他从来都没有改变过,认为他仍和原来一样,暴戾,冷漠。
墨色的乌云被风吹得如黑暗的浪潮不断翻滚。
栀年快速走上楼,直到再也感觉不到身后的视线。
她最后像被抽干了最后一点说话的力气,连站住的力都使不上来,靠在昏暗的楼道口墙壁上,一点点滑着坐下来,失声痛哭。
她宣之于口的诀别,却像在她胸口狠狠划了无数刀。
她爱这种人,怎么会。
怎么会爱了十年。
怎么会十年都忘不了。
哭声刚开始还是隐忍的,随着雨声渐渐变大,恍若给了她哭的更大声的理由。
昏暗的楼道是她最后一点感性的港口,最后栀年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栀年打开手机,看到顾君弦还没有拉黑的微信发来一段录音。
没有别的。
栀年本觉得应该不再听他说什么。
她其实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吧。
可她还是点开了那一段录音。
顾震源:电路图给你发过去了。
顾君弦:我不需要。
良久,栀年将那个录音删除。
没有意义了。
都已经说了再见了。
*
栀年拿着毛巾给小小擦身,小小一动不动也不敢说话。
转溜溜的眼睛还不时往阳台望去,奈何楼层高他长得也不够高,看不见爸爸还有没有走。
这时,栀年的电话响了起来。
是他打来的微信电话,没有开摄像头。
她已经将他的电话拉黑,还保留着他的微信。
说好不会再理他,两人就此告别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段录音。
栀年还是鬼使神差地接通了那个电话。
“温栀年。”
他很少直接叫她的名字。
宝宝、乖乖都是情动时分叫出口的,栀年是在孩子面前喊的,年年是他逗弄她时喊的。
栀年握着手机的手指硌到了开机键,也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硌进了她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处地方。
“发这段录音,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是陆铭宇带人检修的电路,我没有想拿这个讨美人一笑的心思……小小和只只都是我的孩子,我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或许你觉得…”顾君弦轻笑一声,像在自嘲,“我就是这么个混帐东。”
“我承认。”
“我做的混账事,不止这一件。”
栀年张了张嘴,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随后关了免提。
小小也是个人精,看了趴在门口悄咪咪不敢进去的只只一眼,抓住只只的手迅速跑出房间,关上门。
“你说我是个变态,你说我是个疯子。”
顾君弦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很小:“你说的都没错,我的病还没有完全好。”
“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愿意待在这样一个定时炸弹旁边。”
“我六年后再见到你之后,曾经还一度像个傻子一样幻想,我可以追回你。”
“可你说,我们其实没有什么曾经。”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错的可怜。”
“你认为,我们的关系刚开始,就是肮脏、丑陋、见不得人的。”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
“只是,我一直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去…”男人的声音暗如寒潭,又被风声和雨声盖的模模糊糊,栀年一度以为在做梦。
“去体会你当时的感受。”
“去感受你的绝望和痛苦。”
栀年听到电话里的雨声,想到他
她的背脊处突然涌上颤栗的麻意,栀年走到阳台,推开了玻璃门,寒冷的风从外面往里头钻。
她往窗外看去,瞳孔骤缩。
更大的雨,男人跪在地上。
雨水顺着他已经被打湿的发梢流线般滑落。
“我的病还没好,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觉得我是个正常人……”
“现在,你要我直接断药。”
“这…”顾君弦渐渐染上哭腔,混着浓浓的鼻音,“不是要我的命吗……”
顾君弦深吸一口气,冰冷钻进肺腑后他连着声音都抖得不受控。
他只得尽力敛住声音里的哭腔,用现如今他能发出的最正常的声音道:
“年年……”
“能帮帮我吗……”
栀年手一松,手机啪地一下落在地上。
轰隆。
一道雷声骤然劈进栀年的耳朵里。
明明是轻声念出来的一句话,如遭雷击。
他原来,都知道。
他都记得。
十年前她被图谋不轨的人追到退无可退,无路可走时。
她也曾这样将自己的尊严全部一点点碾碎,跟对面声线矜平的男人说:
——“君弦哥哥,能…能帮帮我吗……”
他回:
——“你外婆,关我什么事?”
破碎的尊严是柏油路地上凸起的颗粒,刺骨的寒意沁在雨里一点点从湿透的裤腿里钻进去,直到整个身子都被冷的摇摇欲坠。
可他如今。
也膝软到毫无尊严。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如今膝下是冰凉的雨水和坚硬的路面。
栀年的泪一下涌上来。
那为什么。
为什么他当时会视她为无物。
许久,久到对面的人以为她已经不再听他说话,地上的手机又传来落寞到近乎卑微的声音:“抱歉是我唐……”
栀年弯下腰,觉得自己就快站不稳。
心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又有什么东西在逐渐瓦解。
她想快速抓住。
一瞬间,雨声沉寂下去,风止住了。
停在十年前。
心口的坚硬地带分崩离析。
她终于抓住了地上的手机,眼眶里憋着的东西也再也兜不住。
啪嗒一声滴在手机屏幕。
她同样颤着声音回复他:“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