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弃给她擦了眼泪,见她垂着湿漉漉的长睫毛,抿着红嘟嘟的小嘴巴,不说话不张牙舞爪了,像个赏心悦目的瓷娃娃。
他算算时辰,开始琢磨怎么把这个瓷娃娃送走,好让他安安静静在这里补一觉。
“你叫一一?”他问。
瓷娃娃点头,“我母妃就是这么叫我的。”
她娘是妃子?有女儿的妃子不算多,她会是哪一宫的呢?宋弃又问:“你刚才在那里哭什么?”
瓷娃娃小而鲜嫩的脸上现出落寞的神色,“我母妃出远门还不回来,我想她了。”
她一拍小木船的船身,“以前我和母妃在这里坐过船。她坐大船,我坐小船。”
听到这里,宋弃知道她是谁了。
去年之前,南苑一直是休养身体的顺妃在住着。
而她的女儿,就是宫里那位赫赫有名的昭阳公主。
顺妃去世后,南苑暂封过一阵儿。
皇上和宫妃不常来,宫人们每日扫洒完,也不大在此逗留,这里就成了他躲清静的圣地。
他只是奇怪,昭阳公主出行,每次必定前呼后拥的一大堆人跟着。
南苑又不小,她是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的?
她今年才多大?四岁?五岁?
“你的嬷嬷呢?”
小昭阳答:“她们在睡觉,我偷偷出来的。”
宋弃一望天,今天实在是热,热得人全都迷迷瞪瞪的。
连宋鼎也嫌太热,要赶着回去吃冰酪,才早早就放过他了。
而她,就这么丁点大,溜着墙边走,还真不一定能被谁注意到。
毕竟他比她高那么多,都能顺利溜进来。
“你还记得路?不错。”宋弃对她有点刮目相看了。
小昭阳听出他在夸自己,眉眼一弯。
宋弃俯身,把手伸进沁凉的湖水里,捧把水,扑在脸上,惬意地舒口气。
小昭阳看着,有样学样,也趴去船边,伸手够了水,甩着指尖点点小脸,“啊,舒服。”
宋弃瞧见,向来表情沉郁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阴转多云了。
他虽然心里觉得应该不理她,但有她陪着的这一个晌午,是他打记事起以来,最清静放松的一段时光。
可惜算着时辰,该让她回去了,不然为找她,宫里要闹得天翻地覆了。
因此他对她说:“你再不回去,你的嬷嬷们就要没命了。”
“没命?是赶出宫,再也见不到么?”
“对。”
小昭阳垂着脑袋,想了想,抬起头,“那我回去了。”
她倒是个行动派,说回就回,蹭蹭跑去船头又要顺着绳子往岸上爬。
宋弃无可奈何抱起她送到岸上,又折了一片荷叶塞到她小手里让她举着防晒。
她新奇地转着自己的荷叶伞,走出几步,又噔噔噔跑回来。
“哥哥,你明天还在吗?”
宋弃被那声脆生生的哥哥惊了一下,否认的话到了嘴边却鬼使神差拐了个弯,“在。”
小昭阳笑起来,“那我明天再来找你坐船玩儿。”
宋弃目送她走远,再躺回船里,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作为皇帝的孩子来说,她倒还不讨厌。
胡乱睡了一下午,回去给母妃请了安,回到房间,找了些自己闲时用木头雕的小玩意儿出来。
第二天,他依旧低眉顺眼去了学里,装聋作哑待了一上午,老师一走,他也立刻跑了出去。
宋鼎都没来得及叫住他。
还是个热得不行的天,太阳晒得到处都明晃晃的,没有当值的宫人们都不往宫道来。
他依旧顺利跑进了南苑,跳上小船,摆出自己的木雕,耐心等着。
等到天黑,她也没来。
第二天,她还是没来。
第三天,他没去学里,天没亮就跑去南苑等着,为了不让打扫莲池的宫人发现,他还到船底潜伏了一阵儿。
也是因此,他听见宫人闲聊,才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没来了。
原来,她从南苑回去的当天下午,就被皇帝带去皇后宫里了。
她有了新的母亲,还有了个当太子的哥哥,恐怕再也不会来这里怀念生母,和他一起坐船了。
宋弃屏息等宫人走远,浮出水面,挥拳将小木船的船底砸出一个洞,爬上岸,把怀里的动物木雕尽数扔进湖底,一抹脸上的水珠,大步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