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生出色地完成了国安部外派的任务,考虑到他的心理状态,国安部决定放他六个月休假,并给他安排了三个疗程的心理治疗。
顾云生其实觉得自己异常冷静,思维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但他也知道国安部的顾虑,还是乖乖按照日程表去找了心理医生。
心理治疗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在一个格外安静的环境中睡觉而已。
顾云生原以为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是睡不着的,可他不止睡着了,心理医生还说他睡得格外好。
结束第一次心理治疗后,他拥有一个月的自由支配假期,他选择去了青岛,去看看张处长生活得如何,同样也是去考察青岛的环境,是否如她所说那般适合养老。
张处长其实根本就不记得他了,或者说,他平等地忘记了所有人,但不知是不是出于从前的习惯,张处长格外爱看报纸,特别是国际新闻板块。
这天,是五月多云的一天,起了点微风,略微散去了前几日的燥热。
这天送过来的报纸,几乎每一个版面都写着华裔博士遇害,其中一张报纸还贴上了J.R.博士在英国被媒体偷拍到的获奖照片。
就算是顾云生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抓拍的记者很厉害,那张仅仅露出三分之二侧脸的照片,却足以让所有见过十八岁的江亚歌的人一眼认出来。
张处长颤抖着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张脸,可无论他怎么努力,手下只能感受到粗糙的纸张,以及鼻尖充斥的油墨香气。
他将印有江亚歌面容的那一面抱进自己怀里,仿佛是想透过无力的纸箱抱住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他紧闭着双眼,神情祥和,似乎是一位慈爱的老人专注地拥抱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后辈。
在顾云生看不到的角落,一滴浊泪晕染了报纸。
顾云生不忍再看,夺门而出。
他背靠着墙,捂着隐隐抽痛的心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强忍着无力滑落在地的欲望。
屋内的张处长神情悲伤:“终究是回不来了啊……”
要说后悔,倒也算不上。
且不论江亚歌这些年在国外源源不断输送回来的各种器材和外汇储备,就是她所接触的那些前沿研究的资料,就足够国内的一些实验室抢破脑袋。
所以,他从不后悔走出这步棋。
国安部在他手下蓬勃发展至今,他对于国家,对于党,问心无愧。
至于个人的利益,从来都是放在国家之后的。
他只是可惜,少了一个给自己养老送终的后辈罢了。
他轻叹一声,叹息落于风中,与白云遮掩的日光一同隐匿。
他只是感叹,她那样骄傲的人,最终也会这样憋屈地死去,倒是送了顾云生一场天大的功劳。
只不过,这样充满血腥的功劳,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
与此同时,大连的干休所内,今年将迎来70岁大寿的江德福依然身体硬朗,保持着每日阅读报纸的习惯。
年轻时的他糙惯了,后来有了妻子安杰的耳提面命,再加上爱读书的二女儿江亚歌的劝导,也便养成了读新闻的好习惯。
如今国际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华裔女博士被害案,他自然也早有耳闻,只是今天订购的这份报纸居然罕见地附上了女博士的照片。
在见到照片的第一眼,江德福便认出了这个人。
他看了一眼厨房正在忙碌的老妻,下意识将报纸藏了起来,正欲揉碎,不知想到什么,他又小心翼翼将其抚平。
他摩挲着报纸上的照片,透过这张略有些模糊的照片,他仿佛看到了获奖时意气风发的女儿。
他强忍着脑海中的气血上涌,尽量不引起安杰注意地喝下降压药。
他不爱喝药,总觉得药太苦。可此时,这药的苦涩却抵不上心头酸涩。
江德福平复后,继续翻找今日的报纸,确定其他报纸上没有J.R.博士的照片后,他将手中这份折叠得整整齐齐,随后以早起没胃口,出门散步为由,出了家门。
“早说你没胃口,我就不用做这么多啦!真是浪费粮食!”安杰嘀嘀咕咕的骂声在身后传来,江德福充耳不闻。
他强作镇定,直至走出家的范围,才终于卸下力气,扶着墙角,无声哀泣。
自己的孩子自己明白。
江亚歌聪明伶俐,小小的松山岛困不住这只注定要高飞的鹰,所以江德福从来不吝啬对这个女儿的培养,常常将她带到训练场,以期她日后在外能有自保的能力。
江亚歌初中毕业就考上北大时,他不意外。江亚歌被称为物理系天才时,他不意外。甚至江亚歌被宣布“死亡”的时候,他也不意外。
江德福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生活在阳光之下的权利,隐藏她,有时也是一种保护。
所以,他理解她的隐姓埋名,毕竟,只要没有见到“尸体”,他就相信她依然活着,只是活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