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背上的人子每次张开那把巨大的银弓,都像是拉开了一轮月,他的黑袍在风中狂舞,剪枝也如月光,每当月满时,就朝灯台旁的树上撒出一束,飞速而至,接着飞入林中,一切无声无息也看不出停顿。
只有他身后才来的云素知道,他每次掠过树,那火就一惊,影子就闪来闪去,本就在树冠阴影下难看清楚的树枝,便更难看清楚,更别说人子每过一棵树,树上就要轻飘飘的掉下一根树枝来,那么这第一根树枝就又变了。
云素的眼睛非比常人的敏锐,是幼时读完书弹完琴练完剑无事可做时,通过窗看蚊虫飞鸟花草,还有与人厮杀时练就出来的。
他常常做出以一点破绽破整局的事情,这一点九苍玉家的公子深有体会,这就需要无比的洞察力,在射箭时一样通用,胸膛里还有一颗无论何时都是平静的心,更能让他在飞驰的马背上以及树枝掉落之后将树看得清楚,所以他能找到第二个第一根树枝。
他张开弓,松开弦,第一个第一根树枝落地前,第二个第一根树枝也从树上飘落。
再张弓,再松弦,他所射树枝飘落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人子射落的那根。
又一次张弓的时候,只能看到下一棵树的树枝还在空中。
拉弓。
松弦。
如此重复,他没有心思看人子和他胯下的黑马,一心只在御马和射箭上,但他能从掉落的树枝上知道人子和他的马正在越来越快,伴随着的,当然也是人子拉弓射箭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于是他也快。
马是追不上了,箭可不一定。
这匹灰马最多就是这样的速度,无论怎么鞭打都改变不了,况且他也不想鞭打,所以他提升的是射箭的速度。
云素开始连续张两弓。
树与树隔的不远,又是驾着马飞奔去的,本来一箭和一箭的间隔已经很短,云素选的是柳木弓,以他的躯体,在很短时间内连续张两弓很容易,箭上力量也足够射下树枝。
但比起人子云素这就算是取巧了,人子拿的银弓极重,所能积蓄的力量极大,而他每弓都拉至满月,却能将如此庞大的力量都仅仅聚在箭上,让其力不外泄,每一箭射中,都只是射下树枝来。
而且黑马更快,给他的间隔时间更短,每每张弓松弦,箭枝刚出下一棵树便快要到了,他便又要张弓,然而他每箭都在精确无误,虽说占了以往就常常在此处射箭的便宜,却也足以展示他的弓术。
灰马追不上黑马,但云素的箭追上了人子的箭。
速度追上了,准度也能勉强追上,但技艺终归是差得远了,人子张弓无论多大力,都是只射树枝,云素张弓也只射树枝,但哪里会管是否会把别的东西也射倒。
连射二十六箭,几乎毫无喘息的余地,不用半分生息,就算是云素这具可与知初仙人相比的身体,手臂也有了阵阵不适。
人子还是如兵营时一般,没有任何劳累的样子,他从马上下来,慢慢走过一棵棵树,接着火光从断落的树枝上看到了云素是如何射箭,以及先后射箭时的变化,他惊讶云素的弓术短时间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问道:“公子学弓几载?”
云素算算碧游学术的时间,说道:“学过几个月。”
人子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他不是从未学过,那只能算是有天赋。
他将断落的树枝一一拾起,箭枝也从林中找来,一同堆在在东门外,说道:“射与御,公子又输了。”
云素抬起头望向天空,天仍然漆黑着,一转头对人子说道:“大人应该还有别的要比,事不宜迟,现在便教我箭吧。”
…
蹄寸衫依着命令赶了一整天的路,从未停歇,此时终于看到朔归的城门了,一眯眼看到山丘上的人影,挥着手里的火把让身后的部队停下,自己上去面见。
来的是仰小姐宫里的侍女,蹄寸衫认得她,他不在时,人仙的旨意一向是由她传达的,侍女对蹄寸衫说道:“人仙大人的命令是,在没有新的命令到来之前,你和他们都只能到这里。”
找到东西后,人仙让所有兵卒都回来,不留一个在太灵,此时又让他们等在城外,蹄寸衫望向朔归城,开始担忧起人子,说道:“仙人进宫了?”
侍女点点头,蹄寸衫下意识低头看看怀里的东西,随后立刻抱紧了双手,也抱紧了怀里那个从太灵找到的东西,又问道:“大人的旨意什么时候来?”
侍女说道:“大人说,若天亮之前没有旨意来,天亮时蹄将军立刻率军进城。”
真到那时,人仙应当是已经发不了旨意,他面对的是个仙人,是何结局可想而知,蹄寸衫深深皱着眉头,继续问道:“进城之后?可还有指示?”
侍女清清楚楚的说道:“诛仙。”
蹄寸衫心里一惊,这几日他就没睡过好觉,自从人子告诉他要面对的敌人是仙人之后,他就时常恐慌着要去做这件事,此时他真真切切的听到这两字,身子一抖,手也松了下,东西从盔甲的缝隙里掉了出来,在草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侍女眼尖,看到了那个半截还在草里的东西,是个白色的小瓷瓶,她接着吩咐蹄寸衫说道:“若在城里找不到人仙大人,仙人最好也是要活的,如果实在不行死了,那么尸体也不要毁坏,交给北边朔风镇子上的大夫,大夫姓雨,生得一张冷脸,他知道该怎么做。”
她看着蹄寸衫急忙想要把瓷瓶捡起,突然又停了下来,侍女去帮他捡,一弯腰看到了瓶口,也停了下来,紧接着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侍女看到瓶子里有一只人的眼睛。
像是在仔细观察,从里面观察外面。
蹄寸衫连忙用布把瓶口捂住,又紧紧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