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儿臣猜到些,也知道您雇佣了噩梦……”
“哼!”老皇帝重重地哼了一声:“噩梦不过乌合之众,下九流之辈,上不得台面!时至今日,事情不曾办上一件!”
周廷祎明白父皇为何生气。但他并不知道自己也雇佣了噩梦,甚至所给的佣金远在其之上……
殿内灯火通明,儿臂粗地蜡烛静静躺着蜡油,明黄色的烛火微微跳动着,映着父子二人,一个半躺在床上,一个跪在地上,神色皆是晦明。
周廷祎淡然地抹掉额头上的血迹,面露凄苦,“孟家对大周忠心耿耿。您之前还夸赞孟家二将为当世战神,有他们叔侄二人在,大周江山可固…而今为什么要杀他们呢?甚至连孟田氏也不放过…”以及同在皓月别院的周一臻。
原来,皓月别院狼患一事乃是是老皇帝所为,截断补给,放出假消息,稳住周廷祎与噩梦,造成补给正常的假象。然后,放狼进山,与孟田氏同住的镇南将军家眷,早在在狼患之前已经撤离,围杀孟田氏,至于那个痴傻的孙子,更是死不足惜!还能借小孟夫人之死大做文章,真可谓是一箭双雕!
然而,小孟夫人命比石头还硬,居然活着从狼窝里出来,倒是出乎意料!
老皇帝被周廷祎戳破心思也不再遮掩,无奈的望着暗地里与自己作对的儿子:“廷祎,为父不希望你再背地里与朕作对!此事不必讨论,朕心意已决!”
“父皇……”
周廷祎看着下定决心的父亲,内心一片恻然。
起事时,生死相随,马上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勇猛无比!
而今江山稳固,他的父皇却对昔日有功之臣卸磨杀驴……
狡兔死,良狗烹!
他心痛难当,一个是亲生父亲,一个此生挚爱,又该如何取舍?!
老皇帝闭上眼睛,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像是岁月流去的痕迹。
他已经老了,活不了几年。死之前想为大周扫清一切威胁!
他轻声道:“廷祎,半年前,朕做了一个梦,一百年后,孟家将取周氏而代之!”
“……父皇,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周廷祎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怒气!
一百年后?还是做梦?就是为了这个荒诞不经的梦就要亲手毁掉自己的长城,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老皇帝掀开眼皮看了看眼神愤怒的儿子,摇摇头,叹道:“世人皆道,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依朕看,应该是我昭昭尔昏昏!“”
见到儿子不信,他继续说道:“傻孩子,此梦乃是是我大周皇族列祖列宗给朕的警示,在提醒朕,孟氏将颠覆天下,夺我江山!昨夜星天监夜观天象也看到紫薇星暗淡,正是与西北呈对冲之相!西北有谁?孟家叔侄!星相、预示梦,直止孟家!为了大周江山永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我大周人才万万,还找不出第二个孟星惟,第二个孟长辉?!”
看着老父亲信誓旦旦地模样,周廷祎只觉得窒息,他站起身,顶着一脑门的血,冷冷看着有些癫狂地父亲,“您为了一个未知的梦,戕害忠臣,赶尽杀绝,恕儿臣不能苟同!至于孟家,儿臣只能竭尽相护!”
“逆子!朕是在保护你未来江山!”老皇帝脸色大变,“你,你你,你居然为了一个男人竟然忤逆你爹!”
“父皇,儿臣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满朝百姓,您杀孟家叔侄不怕史官……”
老皇帝一改刚才气短之相,高谈阔论,黑黄的脸上露出两团病态的红晕,眼神狂乱地看着儿子:“不怕!朕为了大周江山,可以不要这开疆拓土地英名!不要这仁义厚民的贤德!朕只要大周能千秋万载,杀孟家叔侄何妨,即使杀光功将也在所不惜!”
“可您如何堵天下悠悠众口!孟氏一门三将,皆是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你怕不是忘了他是前朝周废帝的大将投降而来,何来气节二字!”
老皇帝厉声打断他的话,许是声音过大,呛了风,便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弱的背脊佝偻起来,身体随着咳嗽而剧烈颤抖起来,一缕花白的头发从冠子里掉出来,滑在肩膀之上,随后垂在脸颊边,徒增几分苍老。
若不是身处华丽的宫殿,和普通人家为子女打算的老人没什么两样!
英雄迟暮!
老皇帝已经年近古稀,日夜操劳国事,身体早已经一年不如一年!外强中干,看着还算硬朗,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身体像个随时灭掉的油灯,时日无多。
两年前他有心让儿子继位,自己退下来当个富贵闲人,带着心爱的妃子游山玩水。然而随着幼子的出生,他便想多熬几年,为自己的小儿子再遮几年风雨……
“既然要杀叔侄二人,您为何又将二人派去西夷与拒奴关?”
老皇帝傲然一笑,混浊地眼睛闪过些许嘲讽,“物尽其用而已!”
物尽其用而已?短短六个字将出生入死的孟家叔侄贬低到尘埃中。
闻言,周廷祎只觉得五雷轰顶,像是有什么在脑海中崩塌,望着冷肃地皇帝许久,随后一言不发踉踉跄跄地离开。
在他摸到门时,老皇帝看着儿子颓丧的背影还是妥协了,“廷祎,孟星惟既然有隐疾,算不得一个完整的男人,日后也不会有子嗣,朕便看在你的面子上留他一命…不过,其他你不许插手,若不然他也在劫难逃!”声音疲惫却饱含拳拳爱子之心,
周廷祎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龙床上的父皇,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他一人,孤家寡人……
他步履沉重地离开宫殿,宫门外,月黑旁边站着消失许久的月轮。
“卑职护卫不力,还请殿下责罚!”月轮跪地行礼。
从别院成功逃脱后,他被山下的羽林卫抓获囚禁,直到今日。
周廷祎微微颔首,随即大步流星向宫外走去,二人对视一眼,急步跟上。
永昌六年正月,秦王庶长子殇,年六岁。
大街上是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沿路官员百姓皆设路祭,焚香烧纸燃炮。
镇远候府门口,一甲正在焚烧纸钱,芃芃拉着哥哥站在一旁看着。
见一甲往铜盆里放了一把黄表纸,火舌瞬间窜得老高。芃芃望着黄红色的火焰,小脸满是兴奋,发出“哇”地一声。旁边的大壮也有样学样,面无表情也发出“哇”地一声。
出殡队伍吹吹打打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只剩下地上不计其数的纸钱,北风一吹,打着卷随风飘向远处。
芃芃指着地上的纸钱,好奇地问:“啥?”
她刚刚两岁,在说话方面远不如两岁时的大壮,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蹦。
一甲往盆里添黄表纸,头也不抬道:“是纸钱。”
“钱?”芃芃歪着脑袋看他,大大的眼睛满是好奇。
“嗯,是钱。”一甲头也不抬地敷衍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