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国宝遭难还不满百日，水利擦干了泪水，缝制一床新被子，搬进张冒大伯家中，与张山完了婚，了却死去爹爹的一份心愿。

号子一去不回头，天贵昧了良心，欢天喜地攀龙附凤，娶回了县革委会副主任的表妹，再也不问她的死活。水利的爱成了泡影，如同从一场严霜中走过，饱受摧残，却也厉练了意志。不怪天，也不怨地，恨自己错走了一步，种下了苦果，只能伸长脖子往肚子里吞。肚子里的小生命正在发育，眼看着就要挺出身外，容不得她一错再错。人要脸面树要皮，身子再肮脏，总得拿衣服包住，就是瞒哄，也该遮遮众人的眼睛。水利把打算告诉了张冒大伯，老汉打了一辈子铁，熊熊炉火练就的火眼金睛，当然心明眼亮。国宝的嘱托和张山的心思，全在胸中装着，水利表露出心迹，张冒喜出望外，揣上瓶老酒，去找七叔合计。

七叔跟张冒是拜把子弟兄，深明大义，自幼把水利视为亲生女儿，二话没说，拍手叫好。扛起那管永远不离肩头的七九式步枪，来为水利和张山证婚。婚礼十分简朴，有些苍凉，贴上一副对联，燃放一挂鞭炮，就成全了一对夫妻，丝毫没有引起乡亲们注意，别致而且利落。

张家小院里，因有了女人而活泼起来，爷儿俩以不同的情感方式，呵护着水利，让她那颗饱受摧残的心，尽快温暖过来。

春去秋来，水利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张冒早就钢好了镢头，修理了擦红薯机，张山也起了个五更，翻越老爷岭去县城牵回来一头奶山羊，预备得停停当当，就是出红薯再忙，也不能让水利受了委屈。那一天，村里接生的阎婆婆被请到了张家，张山忙不迭从代销店里抱回红糖、奶粉还有鸡蛋，盼望着婴儿早点儿降生。张冒老汉也没有下地，蹲在门前歪脖子槐树下的石磙上面抽旱烟。看着儿子欢喜的样子，心里高兴，感慨着这一家人，总算是也有了点香火。一声婴儿啼哭从院子里传出，惊喜得张冒爷儿俩同时张大了嘴巴，慌忙朝家中跑去。张山手舞足蹈，有了作父亲的自豪。张冒拿旱烟袋的手，也兴奋得战抖。水利生了个女儿，瓷娃娃一样，看着心里暖融融畅快，如春风荡漾。张山憨实，不懂十月怀胎的规律，认准水利是他的媳妇，媳妇生下的，就是他的女儿，张家的骨血，忘情地把女儿抱在怀里，咧开大嘴傻笑，笑出一片灿烂。水利无声流出了眼泪。女儿的降生，使她有了作母亲的欣慰，看着张家父子的一片痴情，心中充满强烈的自责，觉得对不起张山，像是有一块石头压着，沉重得透不过气来。女儿在温暖家庭的关爱中，一天天成长起来，从蹒跚学步到呀呀学语，带给这个院落里的是无尽的欢声笑语，张山只要一下工回来，就跟个大孩子一样，抱起小女儿就跑，满村里都播撒下笑声。水利不安的心里，得到许多慰藉。竟想不到，刚刚有了一点生气的张家，突然飞来一场横祸……

那一天，空中密布着阴云，压得人们透不过气来。刚出完了红薯，磨过粉面，张山满怀着喜悦，执意要去县城，给水利和女儿撕点花布，做新衣服。水利不让，张山男子汉了一回，没听招呼，回来的路上，不明不白坠下了断头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