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头顶,青冥浩淼,有紫电拂云蓄势。
“发!”
云开,雾裂,虹霓断。
青雷自九天掣电而下,直击铁矛,矛缨一时作焦炭。
万人目瞪口呆。
蒯恩咽了几口唾沫,怔怔走近道人,拔出铁矛,呼噜了两把矛尖:
“这……这就挺尴尬的。咱哥们儿想说以武会友呢,您这整的……这谁能跟电干呢……”
帐中一人披衣走出,连天哈欠:
“鸟天气,干打雷不下雨。蒯恩,不去巡你的营,找老子揍呢?”
……
正午时分,刘裕和道士同案饮食。撕开个麦饼,半拉递给黄须,刘寄奴笑道:
“还打?打个毛。你早说有这本事,一个响雷就崩死桓玄了……不不不,咱们想崩死谁就崩死谁,省去将士们流汗流血了。”
“贫道这两下子,贫道自己清楚。我要真会引雷,师父也不用死在司马元显的手上。这就是些观云辨雨的本事,也亏了蒯将军插地上的是根铁家伙,木的就不好使了。贫道这把天蓬尺,挡挡邪祟尚可;蒯将军一员虎将,我哪儿搞的过他!”
“世间真有神仙,掌中能引雷决吗?”
“有的,山里。”
“他们何不出山,何不匡正乱世?”
“也许修道修到顶天,那便懒了。”
“都已修到顶天了,眼下生民涂炭,还不出手?”
“所以只能把道行修到顶天,飞升不得。”
“有没有手段不高,却爱管人间闲事的?”
“有的,眼前。”
道俗相视而笑。
道人鼓腮,大嚼麦饼:
“施主是白直的军中之主,天天就吃这个?”
“我想和士卒们同饮同食,同甘共苦。那帮膏粱厚味的纨绔子,带兵自然不是我这个路数——他们从不亲临一线,我可是怕战士们放我的冷箭……”
“贫道看,施主是吃不惯这楚鄂的饮食?”
“本地的口儿确实重了些。我是淮人,初到此地,拉了好几天的稀。”
“诺,这就是风水了。”
“拉稀也算风水?”
“算的。”
“道长,我常听人讲,‘一命二运三风水’。道长你说拉稀是风水,我问道长,命是什么,运又是什么?”
“命运是天底下最好说的东西。将军,你投谁的胎,爹是皇上或者娘是乞丐,这个你选不得——那个半点由不着人的东西,就叫做‘命’。”
刘裕苦笑道:
“那我这命,也忒没意思了些。”
道人微笑:
“你不只活在昨天今天,明天你也要活着。活着,命运就有变数。”
“运呢,运又是个什么?”
“将军,你爹是皇上,你一明事儿就五经六艺的咔咔学;你娘是乞丐,你会说话起,什么莲花落啊、鼠来宝啊,那就用不着人教。”
“你爹是谁,你娘是谁,决定了你生在山顶还是山脚:生在山顶,一落生就能看百里千里远;生在山脚,一睁眼就眼巴前那一亩三分地。努力这个东西是最虚头巴脑的东西,有的人一辈子爬不高半寸,终生要坐井观天;眼界决定一个人的心胸和志气,打小看到的不一样,选择也就不一样——观人先观其心,心志人人不同,这个就叫做‘运’。”
“再说风水,贫道打个比方。打个什么比方呢?比方说将军你不是个在外领兵的悍将,你是个武昌江城里朝九晚五的小吏。”
“好,现在你刘寄奴是个武昌的小吏,假设你每天都要去江岸的衙门里办公。”
“我们还假设,你是个缺心眼的正直小吏,你奉公守法,还他娘的清正廉明。刘小吏,你那点俸禄不够挑费的,买不起高广大屋,你得租间房子。你要是去江岸办公,房子租在洪山,每天天不亮你得寅时起床,驾马挥急鞭,赶寅时三刻的第一班渡船中转,火急火燎才能赶到江岸的衙门点卯;”
“你还是在武昌衙门办公,房子租在三阳巷,你这回每天能睡到寅时四刻,不急不慢过个早吃口热汤面,溜达着一柱烟就到了衙门。”
“再说吃食和拉稀的问题。这江汉之间左通巴蜀,武昌的吃食包举了西南三州,你要是吃得惯辣,怎么都巴适;可你这肠胃要是受不了苦辛,当个小吏朝九晚五,又不能自己动手天天开火,那就不合适在这儿久居,抓紧回你京口去找个门子吧。”
“早起晚起,衣食住行,这些个不同的选择,就叫作‘风水’——这是地面儿上面的风水,地面儿下面的风水,师父没教过。”
“一命二运三风水。命运这狗操的东西,常常把一个人玩弄到而立之年以前;而立以后,命运的影响就不大了,人已定型了。有的人,三十岁前一个面相,三十岁后又一个面相,福随貌转,相由心生。这人啊,三十岁以后被什么把控呢——”
“风水。”
“刘将军,你对贫道说过,你的命在你自己手里——在,也不在。真正在你自己手里的,左掌是风,右掌是水。风合水宜,那便能挥手成云,覆手为雨;轻言将军一人荣辱,就是引下九天之雷,青霜紫电,震敕天下妖魔,拨乱反正,有何不可!”
忽然斥候马踏流星,飞来帐前急报。
“辕门外,司马文思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