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边风高,
胡鹰白锦毛。
孤飞一片雪,
百里见秋毫。
寄言燕雀莫相啅,
自有云霄万里高……”
一只白鸟从遥远的江边飞来,翅膀底下,飞过一路饿殍,飞过沿途焦土,从江夏飞入江东。
鹰眼里,看罢晋庭山河万里:
帝京建康城,九重龙楼凤阙,椒房桂殿,金屋纵横。数不清王侯将相,佩剑踏履,昂然在南宫北阙间进进出出——
宫阙之前,是长宽九里的相风台,台上立着丈高十二的金盘仙掌;掌上铸有一尊铜乌,沉默探测着来自帝国四面八方的风云变幻。
相风台上,铜乌称作“相风乌”,又名“风见鸡”。白鸟在乌头蹲踞了很久,等到大殿里一声锵金鸣玉,殿外的绣柱粉壁上画满冠冕们凌乱的身影,百官退朝。
群臣逶迤而出,一官脚步滞缓,落于人后。
鸟爪蹬起铜乌,白鸟踩着风头,倏尔落在他的肩膀。那人展开了鸟足的小笺,眉头慢慢舒展,眼中疲惫也不见了……
武昌城,中军帐。
从卧榻上刚刚爬起来的刘寄奴,面对着比他强大数倍的司马文思父子,不顾膝下黄金,握住了历阳大将司马休之伸来的双手。
司马文思,是一颗好瓠子。
大晋盘根错节的藤蔓已经枯朽地不成样子,于今结满了文思这样外表光鲜亮丽的瓠子。文思外也光鲜,内则脑仁大不过葡萄干,擤口鼻涕都得把那点本就不多的智慧甩飞出了腔子。任他位居王侯之贵,真正手抓着八万大兵且实质上捏着话语权的人,是他爹司马休之。
两父子平日一唱一和,文思粗暴,休之深沉。儿子袭爵封王之后,父亲在人前的话更少了;这位历阳宿将,老谋深算,老成持重,从不会错过任何对己有利的好事。
司马休之拉住刘裕,回头又拽过来儿子的龙袍后襟:
“谯王殿下,不急走,我们该花点时间考虑考虑刘将军的话。”
文思怒火未熄,刘裕目中无王,仍拉着司马休之的老手:
“休之公,寄奴一向钦慕明公。你是大晋国姓的远枝血脉,近乎白手起家,因军功发迹,一刀一枪,拼出来历阳军的赫赫威名。休之公,如能有帐外携手的机会,是卑职的荣幸。”
“老夫有两只手。当年前秦南下,刘牢之为先锋官,在淝水深陷埋伏,几不得脱;车骑将军遣了六军去救,独独老夫率部杀入胡虏重围,一只手拉了牢之出来,扶着他一步步坐稳了北府主将的位子。而那谢琰,高门低能之子,也是凭了老夫在当朝贵人元显公面前的举荐,以文官掌兵,而后竟然统领十万东军之众。刘将军,这世上堪堪和老夫携手之人,寥寥可数……”
贵人语话迟缓,司马休之一把掀了头顶的武弁,囫囵个放出满头白发;又将武弁一把掷于地上:
“寒门子,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