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四章 人情翻覆(2 / 2)宋武屠龙首页

而我白直军,虽不满两万人,却尽数是在刀兵和战斗中长成的流民。

我们不是狗,我们是随时应激的野猫;我们好斗,残忍,并且不择手段。

我愿意为将军父子效力。

区区三镇何足道哉?

我是可以为将军攻略天下的人;我攻城,谯王接防,不伤你历阳军一丝半点。

当朝宰执姓司马,将军也姓司马……司马将军崛起于历阳,三十年刀光剑影,苦熬苦业至此,如今趁这天下大乱,难道不想往前迈一步吗!”

文思倒醉如泥,乃父不言不语,并不喝止或赞可这大逆不道的话。司马休之瞑目拈须良久:

“不管你提什么条件,本将军,凭什么信你用你?”

“很简单。用我,我能赢。”

刘裕目光狠辣,垂手指向了倒醉在座的司马文思:

“用他们,他们会输。”

“刘将军,你以千名山匪起兵,赌胜江夏,行奇用险,拿人命填平了三座城池。你能赢,是赢在一时气运;你不能次次都赢。”

刘裕环视王弘、敬先,压低声音,道:

“上垂手,顶着突骑帽的壮士,是我结义兄弟;将军在西陵见过他一面,想是忘了。我这兄弟,入伍时间不长,突骑帽戴了没几天,从前和我一样,脑袋上裹着的,是贱人不冠者才戴的赤帻,布衣出身。”

“布衣无三代。他是大晋反贼、前任王氏家主、王敦嫡生的曾孙!”

“王敦败亡后,别枝的琅琊王氏,暗中抚育他一十八年。此人加冠后,习文学武,熟谙兵法,周游大晋郡县,遍察天下形胜。将军你猜,他身后是谁?”

“我的下垂手,戴獬豸冠这小子,年未十九,名悬当朝御史台,官拜治书御史;手摇金铎,威震南朝。他也姓王,对,还是琅琊的那个王,嫡亲的王。”

“上垂手这位是他远房族兄,他还有位堂叔,是我刘裕的生死之交。”

“他堂叔,没什么出奇的,左不过是历职郎属,三年五迁,官运如蹑青云,如今从秘书丞一路升为中书监——是大晋天子和当朝宰执元显公身旁的第一红人。”

“实话实讲,楼前那车珍宝,不是打了江夏得的。”

“我刘寄奴一封羽书飞去建康,不过半日,那是下游的飞艇从京中五百里加急火速运来的!”

“我要风,朝中有人便鼓风;我要雨,朝中有人便弄雨!司马将军,你猜那朝中之人,他背后站着的,是元显公乎?是琅琊王乎?司马将军,你再好好想,我刘寄奴背后是谁?我刘寄奴背后又有谁!”

“刘将军,你要什么,可以直言了。请入席吧……”

“哈,俺刘裕狗肉不上席,如今杯盘狼藉,黄鹄楼中,将军可是能容下寄奴了!”

“酒一杯,歌一遍。君子食色性也,吃食没了,可以再上;你若看中这庭中女乐,随意也由你领去。”

“司马将军。我听闻,盛世蠢妇赛黄金,乱世妖姬半斗米。我愿意送给将军的,是三座城;将军给我的,竟真是这样的骨头,仍是拿我刘裕当狗。我不似贵人的悠闲,我是把脑袋栓在裤腰的汉子,女人不必了!”

司马休之改容大笑,撩起白须,对坐受了刘寄奴一杯祝酒。休之道:

“我儿文思,侥幸袭封他叔父的爵位,忝居一个王。听过我儿讲,你们曾有几桩误会……”

“司马将军,不是误会。寄奴从戎之初,头脑简单,一腔莽汉的心性。我是寒门子,却常听百姓说,谯王殿下是龙的儿子——从前总寻思,这羊水是人生最大的分水岭,怎么我就没个威风凛凛的好爹?只因我心态不正,故此龃龉了几次谯王。嗨!如今是拎得清了,我寒门恨的不是高门,恨的是自己不是高门罢了!”

“敬先,你和王弘去吧,给揽车的马儿喂上三五把夜草。入秋了,这他妈当牛做马的连草料都吃不饱一口,哪儿来的力气干活儿!”

“刘将军。打发下人去便是了,何故劳烦你麾下的文武?”

“你们去吧,去吧!什么?哪里来的文武,寄奴当不起将军的名号,至今挂职别部司马,连个杂号也混不上,不过是个营主。司马将军,你抬举寄奴了,我也谢你抬举弟兄们。司马将军,只是莫和后生小辈客气,你客气,那便还是信不过我。”

“我就恐你司马将军信不过我,故此还要给你立个状子。”

“司马将军已故的贤郎,谯王的大兄,文行公,他走的冤啊……”

“卑职近来查的清楚,加害文行公之人,有两个,现今都在卑职帐中效力。”

“一个,是文行公生前部下,北地郡泥阳人氏,姓傅名弘之。”

“另一个,乃是数月前的白雉山匪,江夏贼子,我结了义的二弟,檀道济。这青面贼,假借叛军旗号,得了傅弘之的内应,剪径金兰谷,使令郎不幸殒身。我今夜许给司马将军——这两颗人头,翌日便能拎来将军麾下。”

“傅弘之轻贱无妨,可那道济……毕竟是我歃过血的弟兄。取他那颗青头,卑职下了很大的决心。卑职这状子立得沉重,所求之事,恳望司马将军成全!”

司马休之眼中漠然,举杯的手却微颤着。啜口冷酒,五脏如沸,休之道:

“大户颇多败家子,寒门屡出占山王;好手段,活该你踩着兄弟的尸骨上位。刘将军请讲吧,还请直言,切莫再烦絮。”

“江夏三城,不留一兵一卒,尽数交付将军——我要粮,我要船,我要铁铸的农具……我还要三五十颗杂号将军的掌兵大印!”

“当真退出三镇?军中无戏言!”

“如约!”

……

北府车已远,丝竹俱寂,黄鹄九层楼上,回荡涛涛江水声。

谯王司马文思悠悠坐起。

“爹,此人信得过么?”

“人情便似这江浪,翻覆之间,谁能摸准?吾儿,世上没有永恒的敌友,眼下这三镇却是实实在在的三镇。几颗军印无足轻重,粮草农具更无可惜;他拿城池换东西,开价不低了。他给与不给,三镇都是要取的——八万天兵,不惧这股草贼。可为父念的,是你先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