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罗佳和贝姨离开之后不到十分钟,一辆银色奥迪a6停在了殡仪馆外的停车场。
这辆车看起来挺惨的,驾驶座正前方的防撞梁瘪了一大块,好像刚刚发生交通事故,还没有来得及修理。
推开车门,聂小豆和沙展打着伞走下来,在殡仪馆转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什么人,沙展摸出一盒软中华,拍给门卫大爷,打听罗家葬礼的情况,得到葬礼已经结束,人都走了的情报。
聂小豆站在雨中,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们来晚了呢,你驾照不会是买来的吧?要不是因为你把车开进路边排水沟,我们也不至于来的这么晚,现在好了,罗佳一定很失望,他父母的葬礼班里连一个人都没有来。”
沙展欲哭无泪,他摇了摇头,掏出一根烟点上,然后用手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
“怎么能怪我呢,你又不是没看到,这一路上全是劳斯莱斯,宾利,迈巴赫,保时捷帕纳梅拉什么的,咱们这小地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豪车,好歹我也是个男人,男人哪有不喜欢车的。”
“在路上我多看了两眼,再加上这大雨的天,路滑,视线不好,一个不小心就开到沟里去了。”
“要说抱怨,也应该是我抱怨吧?头都破了,车虽然有保险,但户主可是我爸,回头他知道这件事,肯定凶我,他是觉得我要去英国读书才让我学驾照的,去了那边人生地不熟,没人照顾,有辆车至少能方便一些。”
“现在好了,过几个月我去英国的时候,我爸很可能因为担心驾驶技术不过关,不给我买车,本来我都想好了,要买辆拉风的保时捷911,在英国泡最漂亮的大洋马,为国争光,没赶上葬礼算什么,为了带你来这地方,我现在整个人生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好不好?”
聂小豆轻咬嘴唇,她和沙展下午两点就从学校出发了,沙展高中毕业后去英国读书,而聂小豆因为成绩优异,已经提前被复旦大学录取,他们俩都不用参加高考,比较有空闲时间,决定来参加罗佳父母的葬礼。
在路上沙展还买了一大束花,以全班同学的名义写了挽联,再有三天就该高考了,同学们不可能放下学业参加葬礼,聂小豆和沙展算是班里的代表。
可是谁承想,从城区到殡仪馆的路上遇到无数豪车,沙展眼睛都看直了,一个不小心就冲进了路边的排水沟,车头撞在一棵槐杨树上。
接下来手忙脚乱的找拖车,打电话叫保险公司出现场,沙展脑门上不停流血,去附近小诊所简单包扎一下,弄完这些之后再赶来,刚好错过了葬礼举行的时间。
“还疼吗?”
聂小豆小声的问,毕竟是自己要求来参加葬礼的,沙展出于好心才把家里的车偷开出来,如今脑袋都撞破了,她于心不忍。
“算你还有点良心,我要是落下个终身残疾,你可要负责的。”沙展坏笑,他耸了耸肩,将半截烟头仍在积水中,“瞧把你吓的,脸儿都白了,放心吧,我还要继承我爹的遗产呢,他这辈子除了我也没有第二个儿子,指望我给他传宗接代,就你这小身板,我爹肯定不答应,拿出一堆不适合生养之类的理由,然后拼命给我介绍那些领导的女儿。”
“其实啊,别看我爹有钱,他那个人一辈子都活的很惶恐,经常说,生意做的越大,就越畏惧权利,那些人能让你发家致富,也能让你在一夜之间变回穷光蛋。”
“等我从英国镀金回来,肯定要娶一个官宦家庭出身的女孩子,然后靠着岳父的关系,给老爹当保护伞,这都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所以别看班里男生几乎都暗恋你,只有我是例外,他们太单纯了,根本不知道和你在一起是多大的责任。”
“刚才撞车的时候,我想的可不是自己,而是你千万不能出事,万一你那要命的心脏病发作了,我可担不起那个责任,而班里那些小男生们,他们想的都是你多漂亮,你多柔弱,好想照顾你啊之类的。”
“可笑,他们自己都还在花家里的钱,拿什么照顾你?现在这年月,进一次医院很贵的,照顾你一天容易,照顾一辈子是需要成本的。”
“被你这么一说,我简直都成扫把星了,专门祸害别人。”聂小豆窘迫,内心又很失落,聪明的她其实早就明白,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是一个随时都会死掉的女孩子。
“扫把星倒是不至于。”沙展抓了抓脑袋,“只不过和你在一起成本很高就是了,也就是我这种为富不仁的狗大户,敢横下一条心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开车带你出来,换了别人做这种事,要么是没有自知之明,要么就是蠢。”
“所以我才给你打电话的,班里六十多个人,我也只会打给你。”聂小豆低下头,伞下的她,雨中的她,脸色苍白,楚楚可怜,“其实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是一个负担。”
“虽然我在学校里总表现出很阳光的样子,告诉同学和老师们,因为生命短暂,所以每一天都要活的精彩,可是这样的我,又怎么能精彩的起来?”
“高中三年,我收到很多情书,但那些情书都在我的抽屉里,从来就没有打开过,因为无论我和任何人在一起,最终都只会害了他们。”
“早上起来,你们在吃早餐,我在吃药,中午不回家,所以我躲在厕所里偷偷吃药,然后走回教室,装出没有吃药,也没有因为药物反应呕吐的样子,放假的时候,你们在度假,我却在医院里,手上挂着滞留针管。”
“这样的人生,又怎么能精彩呢?他们只是看到了我在学校里的样子,如果他们了解背后的我,应该不会喜欢,而是感到恐惧吧。”
“已经十八岁了,我告诉自己,趁还活着,应该试着去谈谈恋爱,挽着他的手一起逛街,在他面前撒娇,两个人一起去看电影,他趁着黑暗悄悄把手放在我的肩膀,想要搂住我,而我装出很愤怒的样子,吓他一大跳,然后又把他缩回去的手拉回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看他满脸错愕的样子。”
“这些我都想去做,可偏偏又不能做,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哪天会倒下,也许是看电影的时候,电影里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我却无声无息倒在他的怀里。”
沙展沉默,聂小豆的情况其实他一直都很清楚,因为聂小豆的父亲是他老爹的财务总监,数学老师的薪水无法养活聂小豆,她的父亲就到处打工,直到遇见沙展的老爹之后,聂家的生活才算稳定了下来。
有时候,沙展真挺佩服自己老爹,那个包工头出身的糙汉子,大字不识几个,却能看懂人心,把一个根本没学过会计的数学老师,放在财务总监那么重要的位置,十几年来,聂小豆的父亲兢兢业业,从未出错。
“我佩服老聂是条汉子。”有一次,沙展老爹喝多了酒对他说,“换了别人,只怕早就放弃了,先天性心脏病治不好的,可是老聂呢,他把房子卖了,欠了一屁股债,学校里的老师都躲着他走,就怕被老聂借钱,哪怕这样,他还是不放弃。”
“现在学校不要老聂了,我要,我不仅要他,还要给他最高的薪水,最重要的位置,毕竟让一个有良心的人帮我管钱,我自己才能放心啊。”
“对了,老聂闺女好像和你同级,你小子没事儿的时候多照顾照顾人家,我也是当爹的人,懂当爹的心情,老聂维持他的家,真是不容易啊。”
沙展甩掉脑袋里的胡思乱想,按动钥匙打开车门,“雨越来越大了,回车里坐吧。”
聂小豆点头,回到那辆奥迪a6,沙展准备打火,却忽然停了下来,好像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你为什么还非要来罗佳父母的葬礼?在学校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多熟啊,我和罗佳算有点交情,经常一起逃课去网吧,你和他可是连话都没怎么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