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常说,半夜里不聊鬼怪,半夜里不要梳头,半夜里不能照镜子,半夜里甚至不准吹口哨。似乎我们白天所做的一切,到了半夜都会招惹鬼魂。
仿佛一到了夜里,我们就成了天下的客人,要把原本属于我们的,都交回给鬼魂。包括快乐,包括声音,包括话语,包括美丽,包括自由。无缘无故地,天下就成为了他们的。我们只能悄悄地旁观,只能视若无睹,就像他们白天旁观着我们一样。
哪怕我们根本看不见他们,也要向这些看不见的主人妥协,敬而远之。
把世界都还给他们,由他们自己快乐,由他们自己安稳,由他们自由自在地四处游荡,由他们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由他们在我们的睡梦中随意出入,在我们的脑海里和耳朵边,哭诉他们生前的幽怨和凄苦——
哥宝,哥宝……呜呜呜……
正睡得安稳,火却越来越小。等我们被冷醒,爬起来看时,火堆里的树枝已经烧尽,只剩下一摊炭火。
石头,你去添点树枝来。
东家一吩咐,石头毫不含糊,伸手就四下摸索。脚边的枯枝早被我们搜摸干净了。他只有起身,打起松明,走出更远一些。嘴里念叨着,刚刚好,出去撒泡尿先。
老何也闻声起身,找个僻静的角落撒尿去。
我正想着也去凑个热闹,听见石头那边笑出声来。
哈哈!这根木头还不够?烧它一天一夜都不怕。
九金快来,帮我一起抬过去。
我赶紧打支松明过去。两支松明凑近一起,四周地上瞬间亮堂堂的。
果然,一根拳头粗的松木横在地上。
石头一手叉腰,一手挥舞着火把,一只脚得意地踩在松木上。
一只手无法抓起木头,我们须得腾出另一只手。于是二人只能找个树杈,好把松明架稳。
九金。九金。石头忽然低声地叫我。
我走近过去,见他脸色死灰,双眼圆瞪,额头上冒着冷汗。顺他手指往地上一看,他的脚底像是踩到个东西,黑乎乎的,像条蛇。
我把火把放低,才看清那不是蛇。只觉得在哪里见过,那条黑乎乎的东西。它被火光照着,隐约反射着油光。
是辫子,是那条辫子。
握着火把的手心,猛地攥出一把冷汗。
而两支火把,也鬼使神差般,火焰变小,摇摇曳曳,由黄变昏,又由昏变蓝。眼看着火焰就要熄灭,蹭的一下,又高高燃起来,但那焰火的颜色,已不再是黄,也不是蓝,而变成了绿。
那绿色的焰火,鬼火一般,越来越深,越来越高,比原来更亮,照得四周一片绿莹莹。
绿光顺着长长的辫子,一点一点往前爬。直到我们都看清了,石头的身边,一棵树的底下,深蹲着那个熟悉的背影。
她的身边,还是那七个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