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最好发生在雨夜,新生也最好发生在雨夜,因为天道必须损有余,而补不足。假如天道一刻不停,那么死亡与新生将会永远纠缠不清;而天道作为天道,必须一刻不停。损补的流行最好发生在雨夜,因为润物细无声才是泽披万物的最好方式,正如滴灌农作。
人际之间的滴灌作业之一是接吻,这是爱欲农民的职业操守,他们不仅在大地上劳作,将汗水奉献给黄土;也要在自己身上劳作,用唾液和汗水相互滋养。但是如你所知,沈三与张放盗取了天机,不得不在水气圈层之中隐匿,生造出一个玲珑小世界,自作主宰。近乎僭越的创世活动是个无解之谜,张放面对水层的镜面,试图参透自己,或至少保证沈三。
张放顺着莱布尼茨的思路,设想水镜中的无数影像,是一个最大共可能世界的证明,却忽略了一个形而上的支点从中作梗,无法被确证。这是充足理由律的谜。在皈依莱布尼茨之前,康德的审慎迫使他承认,自己或许只是一个残缺的知识片段,沈三或许只是个冰冷的机械程序,诗情画意的男欢女爱或许如同上帝的头颅,只是凡人一厢情愿的先验幻象。此外,爱欲农民从根本上来说,也只不过是农民的一种类型,想入非非绝不是农民该干的事情。这就是说,张放与沈三似乎脱离了董仲舒的设计蓝图,出走后却又无处栖身,因为农民缺乏超越四季的想象力。无处定着的两人仍然笨拙地采用滴灌技术,证明自己作为农民的恪敬职守,恳求冰冷片段之外的真实自我,但是这似乎遥遥无期呢。云龙和风虎展现出意象的厚重神秘,营造出玲珑水汽圈层,或许既是四季天道对出走之人绥靖片刻的额外怜悯,也是远古先民对后世子孙将错就错的放手一搏——狰狞饕餮、深沉雷纹与无数死魂灵的呼喊曾经出现在张放与沈三之间,却没能在兴雨鼓风的意象协作中挽回两人。
自作聪明的离经叛道,玲珑小世界的主宰幻想以及形而上的狂妄自大,在欢爱进程的滴灌农作中,落入循环论证的可能陷阱中——这是爱欲农民的天然局限——唇齿本来是用于进食咀嚼的,却沦落成厮磨生津的玩具;牝牡本来是用于刺激生育的,却降格为作乐寻欢的法宝。滴灌作业的两个流程终究没有脱离天道的损补,或许它乐意放权,偶尔目睹自己被亵玩;或许它偏爱人类,纵容一种可控的僭越;或许它将食色男女作为自己的唇齿完成自我亲吻;或许它将女爱男欢作为自己的牝牡完成自我爱抚。它是海马,或是水仙;是风霜,或是雨露;是雷霆,或是闪电;是张放,或是沈三。它是一切?它是一切。它是运转的流,它是周游的新陈代谢;它是所有?它是所有。它是战争,它是伪装的理性狡计。
人际之间另外一个滴灌作业是交欢。张放刚才被沈三挑飞舌尖,从上方败下阵来;其实却在下方,一直撑持着高耸屹立,对抗黑洞的可能坍塌,甚至略胜一筹。这说明天道的确是要损有余而补不足的,否则,张放不会在咬住沈三的舌尖时心慈手软;这也说明,男欢女爱不仅处于共轭对称之中,也会陷入拓扑重叠之内。
如你所知,张放会是一个理论物理学家,那么就不可能不知道,黑洞的坍塌会扭曲空间,进而压迫时间。此时黑洞边缘积累出一圈星环,或撒落四溅;或凝集流光;或攀柱附枝;或定滞待发。星环邻近的时空分布原本就勉强均匀,这下更因沈三从上方的胜利中得到鼓励,愈发昂扬地变本加厉。
黑洞放任流光逃逸,半由炉火纯青的滴灌技艺,半由沈三的精湛实验手法。如你所知,沈三是一个天才的实验物理学家,她对于黑洞的娴熟操控甚至能与神农氏的稼穑技术平分秋色。也正是在黑洞的缓慢坍塌中,张放真切感受到时空的严重失序,终于回忆起最初的思路——从时空论证入手,证明沈三的实在与交欢的温情。
这未免是杀鸡用牛刀的大材小用,但是张放作为训练有素的好色登徒子,却很是合宜的。多年以来张放维修地球,积累了很充分的经验,眼下终于要登堂入室,维修起宇宙来了。他不免感到有些责任重大,郑重其事地深呼一口气。沈三坐在他的身下,看见一个起伏的胸膛和滑稽的脸,扑哧一笑。张放顿时有些难堪,不由自主地伸手挑弄面前胸膛上的冰冷端点,羞涩地陪笑。
滴灌作业仍在继续,爱欲的农民辛勤异常。农民的劳作并不总是这样踌躇满志,因为寻常的农作活动不会自觉到先验逻辑的可能展开,也不会达到能操控黑洞和维修宇宙的精耕细作程度。但是不管是否与农民相关,黑洞总是在坍塌,似乎也将继续坍塌下去。这是宇宙的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