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妙提着食盒进房的时候,正好撞见羲和同姬恒坐在榻上下棋。
她一愣,借着摆饭的时机上前轻轻一瞥,只见棋盘上散布着数枚棋子,皆集中在东面与南面,立刻明白过来这并非普通的棋局,乃是自己素日里同羲和玩的“阵棋”,顿时心里好大的不舒服。
她悄悄瞪了一眼羲和:这样秘密的玩法,公子怎么能随便交予旁人呢?
羲和眉头微挑,并不作声。
姜妙见他俩一副沉浸在棋局中的模样,心中的别扭更盛,她几步上前,对着羲和右耳便大喊数声:“开饭啦!”
沉思中的姬恒眉头一皱,反手将棋子投回了棋盒中。
羲和告一声罪,无奈起身,低问道:“又怎么了?”
姜妙小声抱怨:“你怎的同旁人下起咱们的围棋来?”
羲和失笑:“不高兴了?”
姜妙轻哼一声,双手抱胸,将头微微一偏。
羲和俯身在她耳边调侃道:“若不是某人昨晚喝多了酒,今日又迟迟不起,我又怎会与旁人下棋?”
姜妙才不听这些花言巧语:“我不管,反正你同别人下棋就是不行。”
羲和问道:“那一会儿换你去同姬恒公子下棋可还行?”
这下姜妙不说话了,观她神色,倒无不满。
羲和好气又好笑:“你这便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也不是?”
姜妙眼珠一转,狡辩道:“自然不是。你是主我是仆,理当你是州官,我才是百姓。”
姬恒冷眼旁观二人小声调笑,只把目光扎进棋盘里不肯出来。
羲和笑着摇摇头,自不去与她争论。用罢朝食,果然是姜妙来续下这盘棋。
姬恒微愕,倒也没多说什么,照旧奉陪。
姜妙细细观棋盘局势,东南一隅黑子囤积,看地势分明是合虚城兵力;西北星罗棋布着诸多白子,仿的却是不庭山的布防。眼见着白子在东、南两面的布防清晰明了,她心中对羲和的便更深了一层。
只见姬恒捏着一枚白子,正凝眉修补西北两面尚显不全的布防;姜妙已抓起数枚黑子,向白子东南两面逼来。
姬恒见状,眉心攒起:“现如今西北两面布防局势难明,你这样贸然攻来,不妥吧?”
姜妙漫不经心道:“左右东南两面布防已经清晰,真到战时也不能从其他两面调多少兵过来,既无大变,为何不能攻打?再者,西北两面临着云梦大泽,路途遥远,环境恶劣,又少依托,又无退路,咱们是无论如何不会长途奔袭去打这两面的。这个是改不了的事实,想必不庭那边也不会在这两面的布防上多用心,既如此,还有什么必要作多余的担心?多留出些精力来研究东南两面的布防才是正经事。”
她这一番话说得姬恒哑口无言,羲和眉眼一弯,赞道:“阿妙此言甚是有理。不过,姬恒公子想要摸清西北两面布防的心理也是为知己知彼,为周全考虑,还是应当做的。”
姬恒眉头略松,姜妙虽有几分不服气,到底没再多言。
羲和又道“姬恒公子,我知你对我昨日夺权之举,至今颇有疑议。诚然,我昨日之法失之温厚,你担心那些官吏高压之下反弹不无道理。然,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朝堂倾轧,官场经济,有迹可循,却不宜因循守旧。为政一事贵在出新,所谓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居上位者,若要依下面的规矩办事,反而落了下乘。”
姬恒与姜妙皆望向他,只觉他此时形象分外高大,两人都是心潮涌动,若有所思。他们随羲和理政这些时日,各有所悟:一个从中学君王治国御下之道,明辨君臣之分,为君者自应有居上位的视野和担当;一个见他明晰目标下雷霆手段,何必理会旁人,一举一动,定要见自己的真心。
羲和又问:“譬如今日,我既已将兵符收回,下一步又该当如何呢?”
姜妙:“既然兵将已经到手,接下来直接点齐兵马开打便是,还有什么如何不如何的?”
姬恒略一沉吟,道:“如今虽从文臣手中得了兵符,但武将那里还未作交代。只怕到了军营,还要想法子收服武将才是。虽则总说武将比文臣心思直率些,但他们多的是脖子硬一根筋,要收服起来还得费些功夫。”
羲和赞道:“所言甚是!”
姬恒自觉扳回一城,眉头彻底舒展开来。姜妙却愈发气闷:“我瞧你很得意?”
姬恒淡淡道:“不敢。只比某人多几分谨慎罢了。”
姜妙冷笑:“你的意思,是嘲笑我鲁莽了?”
姬恒仍是淡淡的:“不敢。”
姜妙发问:“自打今日我进门来,便发觉你对我很是冷淡啊,是有什么意见么?”
姬恒反道:“不敢。倒是你才是一进门便对我有些意见吧,怎么,怕我分了你主子的宠么?”
姜妙大怒:“你是铁了心要与我做对了?”
姬恒仍是那一句:“不敢,你不是总说自己是我的救命恩人么?”
姜妙冷冷一笑:“好,好得很,你且给我等着!”说罢怒气冲冲出门去。
姬恒仍旧高昂着头,目不斜视。
忽听一旁默默观战的羲和叹道:“公子素来比阿妙要沉稳些,对她一向多有忍耐,怎的今日偏偏与她针锋相对的计较?这丫头虽然心大,心眼缺小的很,真要得罪了她谁也不好受,公子何故非要与她为难呢?”
姬恒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思,只觉自昨夜之后,心中便十分烦闷,一是酸,一时苦,只如油煎一般。再见姜妙,见她横眉冷对,任性行事,便觉分外的不能容忍。他见姜妙负气而走,又何尝不后悔,只不能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