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一章 蜀旧(1 / 2)潼行录首页

龙虎山下,车来人往。

道宗佛门往往依山而建,善男信女远来祭拜,总得在山脚下有个落脚歇息之处,久而久之,山脚下便自成一方聚落。

龙虎山贵为天下几大道门之一,其山下更是如此,商铺客栈食肆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家书铺,偶尔也会从外头进些时令的新奇话本。

霜降节气,暑气尽退,寒意上涌,山间更是如此。时过晌午,又不逢年节,街上没什么行人走动,书铺门口,有人支了张躺椅,双手举着书,晒着太阳看话本。

街角有一身材高大的俊美道士,自山上方向朝书铺而来。道士手搭白玉拂尘,道袍一丝不苟,额间丹砂一轮,此情此景之下看起来有些骚包。

书铺的老板迎出门去,看神色似是与这道士相熟。道士与书铺老板行礼毕,先从身上摸出些铜板来,为躺椅上的男人付了输钱,随后走至躺椅一旁,躬下身子,轻声细语道:

“天师,再这样眼睛要看坏了。”

“…嗯?啊,哦。”躺椅上的龙虎山天师李散人沉迷于书海之中难以自拔,直至道士出声这才回过神来,撑着坐起身,偏头看着他,“流景啊,何时来的?”

“刚到,天师。”身材欣长的俊美道士自然是流玉庄乱战中格杀了大澄二十八煞之一“金汤锤”李四谛,进而名声大噪的龙虎山弟子南流景,他接过李散人递来的话本,以竹签置于书页之中做记号,轻轻合上话本,再双手递给书铺老板。一整套动作轻车熟路,看得出来不是第一次做这事。

李散人打了个哈欠,取下鼻梁上的水晶镜揉了揉眼睛,“怎么,有事找我。”

“是墨潼先生有信送到,随信送到的还有他赠予您的几册孤版话本。话本已放在山上您的藏书阁中了,信我给您带来了。”南流景摸出墨潼的传书。若非如此,他也万万不会来打搅这位天师看话本。

“如此…”李散人将水晶镜戴好,拿过墨潼的信件,拆开后细细读了起来。片刻后信件读罢,李散人也讲信纸折好,掸掸道袍,从躺椅上站了起身。

“走,回山。”李散人拍拍南流景的后背,“回山以后收拾行李,法器兵器都拿上,多带点厚实衣物,再去和你师父打声招呼。”

“…啊?去哪?”南流景愣愣地跟上李散人的脚步,尚未反应过来。

李散人甩甩手中信纸,“墨潼先生入蜀,找我龙虎山要人,我左看右看,就你小子最合适。”

“…我?”

“所以流景啊,今年你得在蜀中过年了。”

墨潼已到柴桑口。

此处是古时周郎操练水师之所,也是鄱阳湖与江水交汇之地,而有着“飞流直下三千尺”美誉的庐山,亦在柴桑口望南不远处。

而庐山再向南走便是浅川禾曾到过的洪州地界,只不过上回来是走马车陆路,而这次是靠船舶水路。

墨潼一行所乘天卫司水师舰船刚从柴桑渡口起锚,先前舰船曾在此处靠岸停泊,略做补给。而在李烈兵布置的三支天卫司小营遥相护持之下,自金陵到柴桑这一路上并未出什么差池。

如今三支小营以墨潼舰船为中心,呈品字形散开,第一营与第三营分别处于江水南岸前后各二十里处,第二营则位于江北沿岸。三营人马各派斥候散开查探,以确保墨潼方圆二十里内诸事无虞。

船行江中,天色阴沉欲雨,江上来风极大,吹得船舷边的墨潼衣袍翻飞。而墨潼的脸色便也与这天色一脉相承。

愈来愈多有关蜀中的情报送到手中,墨潼对于蜀地时局也愈发明晰:

巴蜀之地的江湖由本土世家唐门一手把持近四百年。群山环绕的地利之下,先天形成的屏障令外部势力始终难以插手蜀中事务,这让蜀中唐门除开同样土生土长的青城派以外便再无旁人相争。

而青城派毕竟是道门宗派,出家人修道修心,总归不好于俗务上与唐门处处针锋相对,因此往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遇事让上一筹。久而久之,谈及川蜀霸主,人人皆知讲的是蜀中唐门。

世家唐门黑白两道通吃,势力如蛛网般笼罩着整个蜀中的衣食住行各行各业,历经数朝数代而巍然不动。大墨开国时即使是天卫司这头强龙也需对这条庞然大物般的地头蛇礼让三分。

但这方武林巨擎却在三十七年前轰然倒塌。

外界对此众说纷纭,最有说服力的说法是那一代唐门老门主:唐馥的太爷爷,能够力压蜀中一代盖世豪杰的“蜀相”唐求仁大侠辞世之后,余下的唐门本家人皆无法服众,无人能够镇压统合唐门门内的三大派系。而原本就在武道上积怨已久的三股势力登时矛盾爆发,三方明争暗斗之下唐门顷刻间便分崩离析。

旧唐门的坍塌之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因此哪怕这样的说法也并不能完全服众。墨潼曾在游历江湖时问过唐馥类似问题,而唐馥本人则始终语焉不详,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

唯一可信的是唐求仁的子女们最终并没能延续住蜀中唐门四百年的基业,唐家也在唐求仁的长子,唐馥爷爷的带领下分立而出,组建了蜀中三大派之一的滞雨堂。

而同时,伴随着染香会与千丝万缕楼的先后开宗立派,昭示着唐门这个名字被正式宣告埋入了史书的旧纸堆中。

分化而出的蜀中三大派继承与瓜分了旧唐门的底蕴与衣钵,起初彼此之间仍旧互不相让,后又在天卫司与并未趁火打劫的青城派联手调停之下偃旗息鼓,各自划道,自此井水不犯河水。而在四十年后的如今,老人退,新人出,两代人之前的恩怨已不再被三大派的新生弟子们时常提起,三家也不再相互视之为眼中钉,彼此相处竟是变得颇为融洽。

只是也没什么人再记得旧唐门。

直到三年前,也就是唐馥接掌滞雨堂的当年,一个号称“正蜀盟”的势力出现在了蜀地。

照理说蜀地武林格局铁板一块,早已被蜀中各派分食殆尽,外来之人绝难横插一足,蜀中三大派与青城山也自难容忍外人染指蜀地风土,更是会心照不宣地联手挤兑,故而蜀中原本不应出现第五方颇成规模的江湖门派。

但正蜀盟却是例外,正蜀盟的盟主本就是蜀中人,甚至还曾是旧唐门门人。

解蟠苍,正蜀盟盟主的姓名也并非是第一次出现在墨潼的视野中,早在三年前正蜀盟初现蜀中时墨潼便已听过他的大名。

这位生于上统七年的蜀人如今已五十有六,从滞雨堂与天卫司送到的消息来看,解蟠苍年幼时虽确是旧唐门门人无疑,却也仅止于此,再无下文。许是彼时的解蟠苍籍籍无名,不过是旧唐门数千弟子里的芸芸一员,除开名姓外,已无任何只言片语可寻。

而在三十七年前的上统二十五年,旧唐门解散,十九岁的解蟠苍既不曾跟随三大派中的任何一方,也没有继续留在蜀中这片故土之中,而是孤身北上,望汉中、陇西之地而去。此后数十年间解蟠苍杳无音信,直待到十年前的靖业七年才再度现身,彼时的他已跻身为了雍凉四大商会之一,凉州永西行的总舵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