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沧侯连连点头,只听那妇人答道:“我姐妹生性静素,但偏有人以为我们软弱可欺,见不得我们安稳,总是百般招惹,惹恼了我们自然便出手料理,偏生他们又不禁打,只有死路一条了。”
“即算是有人招惹你们在先,但也罪不至死啊。”
另一个老妇冷笑:“罪不至死?谁来定罪?谁定的律令,谁写的判书?江湖之事,难道要找县老爷去击鼓告状,按律判决?”她低头望向自己双手,“我们的手便是判决,赢了的走开,输了的倒下,便是如此简单。”
宋伯刚一时语塞,宋仲毅喝道:“少来这套,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
那老妇哈哈了一声:“规矩?所谓规矩从来都是都只是骗局而已,我们从小便被教导要作好人,要守规矩,对我们又有何益?只是牧民之术罢了。大家都作好人,都守规矩,唯唯诺诺,听话善良,那样才好管制嘛。这跟养狗又有甚么区别,总要像狗一样听话才是,否则便要说破坏了规矩要受惩罚。我们姐妹自小便不受那些桎梏,更不接受甚么惩罚,只是追随自己的心罢了,喜怒哀乐,心生形应,痛痛快快过生活而已。”
“就是,孔老夫子都说:“从心所欲”嘛。”
黄宗羲不失儒者好为人师之范,忍不住插话道:孔夫子原话叫做‘从心所欲不逾矩’,你们又把‘不逾矩’扔到哪里去了?”
“爪哇国吧。”说完这话,两个老媪相视而笑,第一人笑罢更是冷声道:“若定要加上‘不逾矩’三字,孔夫子也不能免俗,活得太憋屈,被那些立偶像或者治国驭民之辈划下的条条框框限定住,便如笼中之鸟链下之狗,失去了自在与自由。”
第二人接道:“或者,他明明晓得偏如此说,他便也是那些既得利益者,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罢了。”
“甚么乱七八糟的。”宋仲毅又呸呸连声,“我们兄弟见过的恶人多了,哪一个也不会承认自己是恶人,哪一个也都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不以为然,但巧舌如簧能如你二人者,却不多见。难怪你们得了‘双刀诸葛’的匪号,可惜诸葛孔明泉下有知,必气得坟头冒青烟。”
高沧侯和崔玉衿本来听那两个妇人说话,都是一阵恍惚,但再听宋仲毅的言谈,皆又乐了起来。
黄宗羲沉声吟道:“不能大同者,乱常拂理之人也;不能独异者,随俗习非之人也。要在同而能异耳。”
老妇听了这话倒颇沉默了一下,然后甩甩头,像是把适才听到的话从耳中甩出去了,也不理黄宗羲,大咧咧只管道:“诸葛亮舌战群儒嘛,今日我姐妹两人谋算不清,让你们钻了空子,摸上总堂来,陷于此地,我寡敌众,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倒要好好说道说道,你二人必是龙门宋氏老大老二吧?我们姐妹杀了些人那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没想到你们还没完没了的追到此处,江湖上传多了你们的故事,说甚么‘路不平有人铲,人不平有人管,二宋兄弟替你管”,甚么乱七八糟的,这可不能算‘同而能异’吧?我倒要问问,你俩手下难道就没有伤害过人命吗?我看你俩就是闲着没事,专把伤人害人当打猎玩呢吧?想来动手只管上前,单挑群殴尽管招呼,偏生还给自己脸上贴了这许多金,我呸。”
二姐妹便学宋仲毅般一起呸了起来。
宋伯刚大笑:“放心,我们人虽多,人家黄先生他们是来办正事的,不会插手,今天就我们哥俩伺候你们姐妹,还是江湖规矩,他人不得出手,若赢了我们,便放你们走,哪个要管,我们兄弟二人第一个不干。”
宋伯刚是龙门宋家的老大家主,这话一出口,两姐妹对望了一眼,眸中均现出三分喜色。黄宗羲等人却皱起了眉头,放掉这一双恶人姐妹事小,泄露行藏事大啊,但转念再一想,此地本就是宋氏兄弟带路前来的,若非他们指引,自己等人此时还不知在何处隐藏呢,再说龙门宋家好大的声望,谁也不便面折,便皆不吭声。
宋伯刚续道:“至于说为何我们兄弟如此锲而不舍地追踪恶徒,倒要从我们小时上的私塾说起了。”
宋仲毅接话道:“当然这私塾嘛,前后加起来也没上过多久,只记得老师讲《孟子》一篇,却让我俩从小定下了一生的抱负。”
众人一听都竖起了耳朵。
“长话短说,那是个夏日近午,天气贼拉热,我们俩肚里又饿得咕咕叫,偏生长胡子老师要讲完这段才让放学开饭,我俩耐着性子听他吟诵道:‘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后面我背不出了,哈哈。”
宋伯刚接口道:“不知为何,那天听了这一段经书,我二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傻了,连肚子饿都顾不上了,只觉得从脚底板往头盖骨窜凉气,又从头盖骨往脚底板浇凉水,大暑天里痛快已极。”
“从那以后,我们哥俩练的武艺,行的事情,便是要养我们的浩然之气,便是要集义,一件一件地做义事,不让我们的浩然正气馁弱下去,而是越来越至大至刚,塞于天地,那是何等之大气,何等之痛快。是以,我们哥俩自艺成出山,便专与江湖上的恶人过不去,似你二姐妹这样的大恶人,我们更是动用宋家的人力财力四方打探,收集来的各路线索都显示你们逃出关外后似托庇于某一大势力改名换姓避开天下英雄,但以你二人之品性手段,哪里肯愿意销声匿迹归隐林泉,必然还在继续作恶,只不过改头换面而已。直到今年,我们才把目标锁定在白魅堂的双刀诸葛大堂主身上,又是双,又来自关外,又不露面,又那么狡猾狠辣,看来只有你们姐妹可以胜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