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停出了乾清宫便看到王振守在宫门外不远的地方,连忙挂上笑上前打招呼。
王振是个有学问的,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紫禁城还当上了司礼监的大太监,虽说当今皇上看着不像先皇那般信任这群阉人,但他独让皇上格外倚重。别小瞧了这群白白净净说起话来尖声怪气形似女人的太监,有的时候这种人比外面那些所谓的忠臣贤将更扎手。
忠臣贤将好拿捏,要么要名要么要利要么就是想名利双收,这人有了欲望就有了把柄有了弱点。
想要名,那就问你怕不怕誉满天下后的遗臭万年;想要利,那就送你泼天富贵后的抄家灭族;想要名利双收,巧了,捧你上了高位后拆了你的通天梯。所以,东厂待久了,他对那些人真心嗤之以鼻,骂他是朝廷鹰犬的时候连声音都不敢太大,为何?还不是怕自己烂事儿捂不住?表面上清高门第,内里的腌臜事儿比那勾栏院里的没干净多少。
同样的,太监却是比较特殊的,他们全身心的倚靠皇上,离了这皇宫连条狗都不如,所以他们更要紧紧扒紧皇权,金钱和名声反倒不那么重要。但是这类人就因为在皇上身边,皇家秘辛他们要么参与其中要么冷眼旁观,利用朝夕相处的情分,左右君王搅动宫闱,甚至前朝因太监而亡国的实例比比皆是。他们是皇上的影子,所以,即使他们什么也不做,外面的人见了也要叫一声“公公”。
“王公公,好久不见了。”王振向来都是和蔼可亲的形象示人,对着崔停笑容就更真挚了几分。“厂公您日日为国操劳辛苦了,老奴我待着这宫里伺候皇上,都是为皇上分忧,您可比我辛苦的多,万望保重身体啊。咱家瞧着您这是要出去当差?”
“是,皇上着我去下礼部,我就不和公公寒暄了,先行一步。”王振不敢询问他去礼部干嘛,当今圣上忌讳太监勾结外男,所以说一句寒暄就真的只是一句。他面色不变的看着崔停离去的背影,宁决还没出来呢,他还要继续守在这儿。
不过一会儿,宁决也走出了乾清宫,照例寒暄一句便各自分道扬镳。宁决今日穿了身飞鱼服,黑色纱绸上用阴线明暗织绣着四爪飞鱼纹,腰间系着条铜色麻花蟒纹皮腰带,脚蹬一双墨色皂纹靴,再配上他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和腰间的绣春刀,一众宫人远远见到他都纷纷避让开来。宁决应该是有些胡人血统,身材高大精壮,肤色黝黑眉高眼阔一张脸看着不怒自威,此刻他的眼神却有些迷离。刚才皇上让他仔细查,是仔细查西山的案子,还是也要顺便查查赵王?二者都查也不是不行,问题是,镇抚司平日里多是作为禁卫,倒是也偶尔会做些监察百官的事,但是赵王那是皇室宗亲,要查消息应该是让崔停去,要查案也应该是督察院和宗人府。算了,他准备先回去安排几个机灵的去大理寺偷师,另外再派几个人去刑部和宗人府翻找当前西山的卷宗。
“秦科,秦科。”宁决大步走过镇抚司的院子,远远看到校场上一群人围成一堆,不知道在干嘛。也懒得着人去叫了,反正哪里人多哪里就有秦科,干脆扯起嗓子喊了两声。听到一声附和远远传来,他便脚步不停地进了厢房。屁股刚坐稳,一个精瘦的小子便窜了进来。来人大大的眼睛配上剑锋鼻,端的是一副好皮囊,正月里他也光着膀子,面上一片潮红头上还有阵阵蒸腾的雾气,显然刚才在校场正跟人比试呢,这个俏郎君便是秦科。鸿胪寺卿秦先哲有二子,长子秦理早早考上科举现已经是翰林编修,次子秦科在这个家里,既不像“教人礼仪纠举”的父亲,也没沾染丁点翰林修士的文气,反倒是小小年纪就展现了顽劣不受教化的一面,眼见着这个文不成武不就得儿子日日在眼前晃悠,秦哲便把他送进了锦衣卫,去给皇上扶扶銮驾也好。谁知道,锦衣卫后面越走越偏,有时候看着已经成为千户的次子,秦先哲只能冷眼相对,盼着他少回家。
秦科行进间随意抬手擦了擦脸上和脖颈上的汗,见到宁决端坐着,他愣了愣,连忙站定将衣衫整理好,随后拱手行礼问候。宁决在回来的路上就在想派谁去大理寺派谁去刑部。看到秦科进来,招呼来人坐下,要说聪明伶俐秦科是上上乘,可是这性格就,鲁莽了些。
“秦科,你挑几个聪慧机敏的去彰德府,查一查石泉金矿的事,此次前去小心谨慎最为重要,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你把扶丰一起带着吧。你出去,找人,顺便把扶丰叫过来。”锦衣卫里当下鱼龙混杂,处理的事务也很繁乱,宁决思来想去刨开一堆二世祖和负责书院画院及其他乱七八糟职能的人,发现居然还是秦科更合适些。武艺高强脑子也够聪明,至于不够谨慎这一点,就要扶丰去管这点儿。
秦科得了令,走出门去,走到一边的静安堂去找扶丰。那里以前其实是几个暗室,责罚那些犯了错的小吏,关进去不给米水算是小惩大诫。后来有了镇抚司下设了典狱司,静安堂就改成了存放资料典籍的地方,扶丰常年待在那里做典修。
“扶丰,指挥使唤你。”秦科也没进去,只在门口说了声,确定扶丰听见便去了小旗营,突然安排去彰德府调查金矿的事让他有点此去事关重大九死一生的错觉,需要仔细看看找谁一同前去。
“指挥使大人,您唤我?!”扶丰是个20来岁的青年,在遍地斗牛服的镇抚司,扶丰只穿了件灰色常服头戴书生冠,因为他并非位列锦衣卫文册而最多算是个编外人员。他是成孝十年锦衣卫佥书张博霖外出公干从皖南的一个书生,据说他无父无母独居陋室读书却因烛火引燃房屋而被烧伤,面部有瑕左手也落下些残疾,一个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这等境地下科举无望怕是蹉跎到死也无翻身之机,不过他一手字写的有些风骨,张博霖也算是惜才,便给带了回来。他没有资格进入锦衣卫,便只在静安堂做做文字工作也还行。
“嗯,起来吧。过几日秦科要去彰德府石泉调查些事,本指挥使知道你性格小心稳重,你便跟着一起去吧。你并非锦衣卫这是坏处但也是好处,此去应是会有些危险,彰德府是赵王的地方,他的身份有些特殊,行事需谨慎些。”锦衣卫表面风光,实则多的是些二世祖不入流的王公贵族子弟,这些人去搞搞别的行,这种要事他不敢放出去,更何况还有四个掌印六位提督,这几年锦衣卫的内斗也让他有些心力交瘁,急需有个有能耐的上前来为他分忧,秦科便是他看重的一员猛将。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徒弟,两人关系也亲近,若是他能有机会出了头,做个掌印绰绰有余,至于其他的几位都指挥佥事甚至同知都无需放在心上,无他,酒囊饭袋耳。
扶丰听闻心中有了些了解,只低头询问了句:“敢问指挥使大人,要如何谨慎?”
宁决脑中又想起皇上朱高爔波澜不惊的面孔,淡淡回复到:“该如何谨慎便如何谨慎,不该谨慎时自然无需谨慎。”看到他出门,宁决叫来贴身小校要他悄悄去把静安堂里西山案子的卷宗拿来,勇毅世子的身份特殊,现在皇上突然要礼部帮准备他的挂冠礼还要办成皇家家宴的模样,由不得他不上心。至于彰德府,既然不能大张旗鼓,那他也就不能出面,否则人多眼杂容易出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