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到底是心软帮了她，可那又有什么用？真正能帮她的人不肯帮，愿意帮她的人帮不了，或为世事弄人，或是命中注定。

算了吧，万人万事，纠缠伤情，最终也不过如此一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想来出宫……应当也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可怕吧？虽然常听人说，外面的天灾人祸数不胜数，强盗、骗子、劫匪屡禁不止，有许多人一天只能喝一碗稀粥配野菜；但也曾听闻外头天大地大，山辽水阔，有无数惊奇旖旎的风光，奇人异事多如牛毛。

她是应该恐惧，还是应该期待？眼前的祸患当真是祸患么？目前的福泽的确是福泽么？“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她知道，对于自己无力左右而必须承受的灾祸，只能竭尽全力变其为暗自生长的福运。

可就在萧姝已经打起精神，准备直面那未知的命运时，京城忽然传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谢焕死了，那个不管对谁会温柔浅笑的年轻太傅，那个从不会捧高踩低、从不会自命不凡的读书人，那个总是随身携带糖果分给孩童的人，在狱中“畏罪自裁”了。

枉死之龄，不过三十有四。

“小公主，‘夙夜惟寅，直哉惟清’出自哪部典籍，可还记得么？”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坐在亭中兰凳上，边问着，边从怀里摸出一袋清晨在云溪街排队买来的点心。

语气和缓，笑意晏晏。

“老谢，你拿这个考本宫，未免太看不起我了。此言出自《尚书·舜典?，”小公主情不自禁虽然自觉接过，但也没忙着吃，而是抱在怀里感受它的热量和香气，“舜继位后，接受众人的谏议选任百官，定了伯夷作祭祀礼官，这话是勉励他要日夜谨慎，正直清明。”

伯夷先是辞而不受，举荐夔、龙二人来担当这个官职。舜没有同意，给他们三人都分配的适当的职务，龙为言臣，夔负责礼乐教化。

“你是想让本宫学习伯夷的贤良？”

“非也，非也，殿下身为帝女，应知臣术而明君道。”他微笑着说，“在这个故事里，舜帝才是殿下应当学习效仿的对象。舜帝清楚地知道每个职位的作用和要发挥其最大效用所需官员之品性才干，与此同时，对待百官还充分了解了每个人的天赋和才能。帝王之道，在乎贤明，权御之数，在乎制衡。阴阳变化无穷，所能参透造化之功者，万中无一焉。殿下，您记住，去听，去看，去想，去感受。一切将要发生的事全都有迹可循，一切人都有希望和软肋。无事不可以破解，无物不可以联结。请殿下答应微臣，无论如何，都要向前看，往前走，好好活下去。”

“为什么要说这些？”

她那时以为，他能看着她长大的。

“请殿下答应微臣。”说着，他站起身来，退步伸展袍袖，双膝一弯，便将跪地。

“老谢！你这是做什么！”萧姝大惊，连忙扶起他来，蹙眉道，“你想我折寿不成？”

臣跪君，是礼法。但谢焕之于萧姝，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在她心中的尊崇地位，丝毫不亚于她万人之上的父皇。

“我答应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好好活下去，我会向前看，往前走。”

即使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了，她也还是固执地认为，谢师父会看着她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人、能为天下百姓带来福祉的人。

“老谢，你会一直陪着本宫吧？”

“微臣会一直陪着您，所以不必害怕。”

“谁害怕了？我才不害怕。”

因为一直有师父陪在身边，她从不害怕。她以为像他这样的人，是会被上天保佑的，而受他教养的孩子，也会被上天眷顾的。

可叹，苍天无情。

可叹，苍天无眼！

纵有伯夷之贤，夔、龙之能，竟也不得好死？悠悠苍天，曷此其极以待君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