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电话,很想对话筒那头的司徒振华说:华儿,这事儿你别干了,你和你母亲就留在天津吧。国民政府对你的通缉,舅舅帮你想办法。
可是话到嘴边,王守正又说不出来。
因为他害怕,他害怕失去日本人的支持,他害怕失去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在纠结中,电话那头喂了几声,便挂断了电话。
王守正无力的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望着桌前姐姐的那张照片,一言不发的吸着烟斗。
他一口一口的抽着,仿佛在他吞云吐雾间,能将心中所有的愧疚与自责,一并随着烟气的消散化为无形。
夜以深,王守正却失眠了,无论他喝了多少酒,他都无法让自己进入梦乡。
一闭上眼,萦绕在他眼前的就是姐姐的面孔,外甥的面孔,还有曾经那些温馨时光的点滴。
王守正并不知道,此时的司徒振华同样也没有入睡,他正坐在那幢即将不属于他的房子里,用一支小锉,细细的锉着面前每一颗子弹的弹头。
十字锉的很精细,即不深也不浅,刚刚能够锉穿金黄的铜皮,露出里面呈灰色的铅胎。
望着弹头上刻着的十字,司徒振华仿佛能看到它们打入敌人身体后爆开的样子。
锉完了弹头,司徒振华将两把柯尔特M1911拆散,然后细细的擦拭着每一个零件。
从击针到弹簧,从枪管到拉壳钩,从弹匣到击锤,又从复进簧到套筒,他一遍遍的擦拭,一遍遍的上油,一遍遍的检查。
司徒振华拿着零件的手很温柔,就好像他拿在手中的不是枪械,而是他一生一世最爱的爱一个人。
那一夜,彻夜无眠的不只是他们,北平六国饭店的一间豪华客房里,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同样没有入睡。
确切的说,不只是这个夜晚,这个年轻人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在数十个夜里,陪伴他的没有酒,也没有两把柯尔特M1911,陪伴他的只有一支又一支的吗啡。
他惶恐,他无措,他懊恼,他悔恨,当这些情感汇聚成无以复加的痛苦时,他需要一支吗啡。
他每隔20分钟,都需要一支吗啡。
在他瘦弱的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针孔,以至于让随身的护士找不到下针的血管。
在很多人看来,这个形容枯槁年轻人,就是个在下一秒随时会蹬腿的将死之人。
然而他就这样顽强的活着,而且比谁活的都要快乐,尽管那快乐的代价是一个流不出血的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