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将事先放进桌肚里的档案袋拿出来,从里面掏出一个薄薄的本子。z一见那本子就有点儿吃了一惊,他认得那是他在学校里的作文本,有时候教语文的叫他们回去写一两篇作文,偶尔还不命题,就可以自由写。不过z马上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专家两只手捏着本子下端的两角,举到本子上端刚过下巴的地方,开口说:“这是我在你们学校从你的语文老师那儿拿到的周记本,我发现这里面许多篇文章都很不错,唯独有一篇,它表达的思想我认为过于激进并且思维混乱了。”z没怎么注意她说话,他刚想到学校那老师第一次布置不命题作文的时候说的:“你们就随便写!反正就我看,你同学跟家里面人都看不到,我又不给别人看。”z望着桌面微笑起来,“就是叫你们‘我手写我心’!”但他这时看到专家翻开本子准备读起来,他又觉得难以理喻,他知道那篇在说什么,女的也知道,她还读什么?结果又看到边上的男人突然凑过去开始拍本子上的字迹,他就明白了:他现在不是什么受教育对象,而是一个少年犯受教育节目里的受观览对象。
“他们无论是去养一个孩子,还是养一只猫、养一条狗……都没多大区别。”
“他不会记得有几次故意踢开那条狗,有几次冷不丁地朝它跺脚……他只记得清清楚楚:在某些甚至是四下无人的时刻,他都曾对这条狗柔声细语。他认为这就是取决性的一点!……结果有天他觉得只是不小心碰到狗的饭盆,那狗就上来咬他,于是他就说:‘狗就是狗,养它这么多年,还把它养成仇人了!’……许多事都是一样的,只是那些人脚站的地方不同,有些他感觉能说,有些不敢说,有些还不乐意说。假如非得问他,他就要开始慢慢回想起来,最后得出个谁大于谁的结论——得出个功大于过,得出个好心大于恶俗。但要知道,在出事之前谁来问他都会是另一回事,他会说的一派安生,他嘴里那种过去的和乐相处让所有人都相信将来必定发生的美好前景。但现在出了事,也许到了个什么极点,有人就装不住了,然后大家开始各数各的,好像之前的日子里大家都悄悄地一边笑一边记。幻想一旦打破,人人都觉得自己委屈,他人卑鄙。可是这还有什么意义呢?还何必搞这个情,那个情?现在连小孩儿都跟着后面说婚姻就是一地鸡毛,一对情侣里的一方始终在伤害另一方,那他是坏人,那他说什么都没用。没有什么能抵消得了一个人故意犯下的错误,至少我们会站出来说:‘你既然伤害她一次,无论是肢体上,语言上还是情感上,那么绝不是给她买一样贵重东西就理应被原谅的,事情不是这么算的!’这时候大家是多么清醒!可除了大家能用男人和女人来半对半分开的问题,别的事情怎么都在胡搅蛮缠?有些东西永远不能搬上来较真。‘没了我他拿什么活?他去打童工吗?还要跟我吹毛求疵!’我的老天爷啊,当年这个女孩掉进水里,我把她救上来,她的命是我给的!再加上我的爱,我还有什么错误是她应该追究的呢,她怎么能再抱怨些什么?可是老天爷啊,人们支持她,反对我用道德来绑架她,我想我要是她的父母就好了,那样人们就会让她宽容我,理解我,再让她反思她自己!我还能够说:‘我如果不是真心对你又怎么会冒着丧命的风险来救你?我也是第一次做丈夫!’
这归根结底应该是话语权的问题……没有多少事情是半对半……所以有些矛盾甚至无法被承认,无法被承认那算是个矛盾!我们只是在拿听起来说得过去的理由搪塞它们!可实际上它们的原本面貌就是干涩、简单、冰冷的……那还假装什么呢?还干嘛把它们跟买卖东西这种最浅薄、最直白的交易区分开呢?还要搞一整套有模有样的玩意出来,用这套说辞来否认质疑它们的人,这有什么意义!是这么一回事,它就是这么一回事……它仅仅就是这么一回事而已!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哪儿有那么多理由呢?总是非要给它找一个原因,再给它定个性。‘这个是种勒索!’‘那个就叫做亲情!’……难道就是为了那些节日聚会、定期的共同就餐、偶遇时的轻松愉快吗?”
“不!不该陷阱去,应当看到本质:他们凭感觉做事。这是最根本的,造成的这些混乱要归咎于他们自身的混乱。他们怎么想就怎么做,不按什么章法……他们不批评他们自己,所以不会有原则……他们没有多少底线!”
“至于意义……本来就没意义!是他们非说有意义,给仅仅是存在在那儿的东西加上个意义,还用他们一致的感觉和认同构造出一种无孔不入、包含着所有意义的宗教,所有人都信仰它……他们把整个世界当作他们的教堂,他们活着的一切所作所为就是在搞意义的弥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