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昕看过冰莘和景珃,嘱咐景明留下等景晟醒来,先行回宫向烨帝复命。
坐在车上,景昕闭目养神,忽而想起凌芸的事,问玉娟,“明居的事,查怎么样了?”
玉娟细细说道:“我去尚膳局查验了近三年供给明居的膳食记档,菜式和食材并无异常,后来又看了采办的记档,对比往年,近三年宫里采购的蔬果食材中寒性和凉性的明显增多。
宫里女子众多,历来寒性和凉性的食物和药材都是慎用,且不会大量采办反季蔬果的,可记档显示,尚膳局在反季时采购了很多胡瓜、西瓜、甜瓜、菠菜、蟹等食材。
通常节气的变化会影响气血,而因体质不同,显现的症状也不同,除了身体的自我调节,就要依靠改变膳食来进补,无需服食汤药,而食材应该都是时令蔬果。
体弱者最忌反季蔬果和过于刺激的食物,比如冬天吃西瓜,伏天吃辣椒,都会造成体内的虚火无法散出,而长期服食寒性和凉性食物,不仅伤胃,而且会加重肾气虚。
芸主子最喜欢吃糕点,所以我验了一些,其中果然有凉性的药材,倘若日常的膳食里也是一样,再加上芸主子易多思,必然加重气血两亏,导致不易受孕。”
景昕睁开眼,一手揉着太阳穴,“如此说来,从凌芸嫁给景明之后,就已经有人刻意在明居的膳食上做了手脚,凌芸本来就虚寒,越奚的药纵有奇效,也是虚不受补,久治不愈。”
“尚膳局原本就是皇后娘娘亲自管,他们还敢明目张胆地动手脚,可是,把这责任推到皇后娘娘身上并不合理,这背后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啊?”
“有恃无恐吧。食用寒凉之物,经年累月才有可能出现症状。哪怕被发现,只要不是膳食有毒,就不算是什么大罪,不会丢命。
即便不能连累母后,至少对景明和凌芸这两个体弱之人,是起作用的。若是父皇因此与母后出现隔阂,那就是一石二鸟。”
景昕突然想起嘉懿临死之前的话,心中不寒而栗。
难道说,这就是她所谓的,还没完呢?
经过一夜的审讯,凌君与纪如森于太微宫散朝后,在皇极殿向烨帝禀报相关案情。
李正德接过凌君送呈烨帝的卷宗,放置在烨帝案前,烨帝示意凌君,“简单说说吧。”
凌君拱手行礼,“启禀父皇,昨夜刺杀,紫微宫禁军当场抓获十人,击杀三十五人,九门巡防军追捕五人。
目前靖都九门封锁,全城搜索,暂未发现其他可疑之人。经彧兹王世子现场指认,涉案人员皆为彧兹左贤王楼禹单同党。
刑部分别对下狱的十五人严刑拷问,多人不堪受刑,皆供认其受命于彧兹王楼革,欲以世子之死向大靖索赔,但矢口否认刺杀宁王一事。”
纪如森紧接着补充道:“陛下,臣在案发后勘察现场,发现宁王昏倒处,并无打斗过的痕迹。
英王府的马车,套马的缰绳被割断,车体的榫卯有被撬的痕迹,车板只要遭受撞击就会松散。
臣以为,这并非为刺杀彧兹王世子,声东击西的惊马事件,而是另一桩蓄意谋划的刺杀案。”
烨帝将目光从卷宗上移开,看向纪如森,“你的意思是说,英王府马车侧翻和彧兹刺杀并无关联?”
纪如森道:“昨夜自紫微宫往天市宫的车马有七八成,都是从太微宫与紫微宫夹道往南郊方向绕行进入天市宫的。
中途减少去青龙坊的车马并不多,绝大部分都是去朱雀坊和白虎坊。所以,臣推测,世子的马车与英王府的马车是偶遇。”
“凌君,各宫门可查了?”
“回父皇,儿臣已对各宫门协领、各处执勤禁军及内侍宫人详细询问。对照各方证词,进行了详细的推演。
崇政宫散席后,儿臣与宁王护送世子自天佑门外乘车离开,英王入上林苑接英王妃从德胜门乘车离开,此间相差约半个时辰。
因天市宫花灯展,车马受阻,行进缓慢,又因间隔车马减少,人员流动,两个队伍最后是在朱雀坊英王府南一里处相遇。
但在英王府马车侧翻前,我们并不知其在我们的队伍之后。马车侧翻引起骚乱,我们的队伍被逼停,在等待街上恢复秩序之时遭遇刺杀。”
“所以,刺杀发生时,宁王为何不在队伍里?”
未想烨帝的关注点在景晟身上,凌君捏了一把冷汗,硬着头皮解释,“父皇容禀,当时英王妃受惊临产,宁王只是想去帮英王护送英王妃尽快回府。”
“可结果,他一点忙也没帮上,反倒是把自己搭进去了。”
见烨帝的脸上是有笑意的,凌君不敢与他对视,低头不语。
烨帝怫然作色,将手里的卷宗摔在案上,冷笑道:“利用宁王之敌,在靖都之内,当街刺杀自己的世子,彧兹王好算计啊!”
凌君与纪如森立时下跪,“父皇息怒!陛下息怒!”
李正德在旁给烨帝铺台阶,“陛下,大公主已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烨帝横了李正德一眼,“去叫她进来。”李正德忙不迭去给景昕开门。
烨帝转念对纪如森说:“纪统领,你带人继续搜查,特别是关于刺杀宁王的线索。”
纪如森行礼,“臣遵旨。”说完便退下了。
烨帝示意凌君起身,“你先留下。”
景昕进入殿内,给烨帝请安,“请父皇圣安。”
烨帝挥手让凌君扶景昕起来,对李正德说:“你且去有凤来仪,请皇后来。”
心想景昕此来,必定是带来了英王府的消息,但烨帝故意支开自己,李正德也没有办法违抗皇命,只能行礼退下。
待殿门关闭,烨帝才问景昕,“说说吧,你那边什么情况。”
景昕浅笑,“父皇是想先听好事,还是先听坏事?”
“捡好的来。”
“恭喜父皇又得一孙女,冰莘母女平安。”
烨帝点了点头,“那坏的呢?”
“那这坏事,自然是关于小五的,他身中四刀,一刀在胸口,三刀在肋下,但好在凶器没有刺入心脏,并不致命。”
“他是为了救冰莘,才受伤的吧。”
“他的确是想去救她,但他并非因救她而受伤。”
凌君一愣,问景昕,“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问过景晔和当时在场的人,小五刚跑过去,就被一黑衣人捅了刀,他直接倒在了他们面前。
英王府没有遭到行刺,刺客射偏了一支箭,景晔替冰莘挡下了,他们后来是被九门巡防军护送回府的。”
烨帝嗤笑,“为了她,连玄武剑都忘了拿。”
“父皇,现在不是责怪小五时候,我们必须追查刺杀他的真凶。”
景昕从袖兜中取出一手帕,里面包着一个箭镞,递给凌君,“这是从景晔身上取下的箭,你看看,这箭,可是彧兹的?”
凌君一眼便辨认出这不是彧兹的箭,“彧兹的箭镞多为薄匕式,这是三棱镞,是大靖军中常用的。”
景昕对烨帝说:“父皇,这是不是就能说明,伤害小五的人,很可能不是彧兹的刺客,而是另有其人。”
烨帝蹙眉深思,转念对凌君说:“回头你去趟英王府,看看景晟的伤,和刺客的兵器做一下比对。”
凌君颔首,“儿臣遵旨。”
景昕紧接着对烨帝道:“父皇,另外,还有两件事,儿臣觉得,有必要让您知道。”
烨帝见景昕表情严肃,心中有了些许不安,“何事?”
“第一件,事关冰莘,昨夜冰莘生产,儿臣命玉娟照看她,但在冰莘生产过程中,跟随儿臣去英王府的女医行事不妥。
她几次触摸冰莘的肚子,判定胎位不正,要行转胎位,若非内典侍经验足,断定冰莘一切正常,必定会导致冰莘难产。
第二件,事关凌芸,经叶邈诊断,凌芸的寒症加重,恐与饮食有关。儿臣暗中调查,明居近几年的膳食与实际所用食材不符。
特别是凌芸小产后,大部分食材属凉、寒性者居多,这与越奚及叶邈所用方剂冲突,会导致凌芸虚不受补,久病难愈。”
烨帝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有人要害冰莘和凌芸?”
“儿臣已经查到供应明居的糕点内含有凉性药材,而女医居心不良,照看冰莘生产的一应人员皆可为人证。”
见景昕提裙下跪,凌君也跟着她跪下,景昕从未向烨帝示弱过,这次却是十分恳切,讲出了,烨帝最担心她会对自己说的话。
“昔日,景明、小五皆被紫羽飞镖所伤,身中恸情,至今景明余毒未清,罹患心瘅,凌芸身体也受恸情影响。
儿臣与景明、小五追查至今,基本可以确定,伪造紫羽飞镖的材料出自应州官矿,也是嘉氏走私铁矿的主要来源。
父皇,您早知那恸情最初源自何处,却迟迟不愿彻查,儿臣知道您在害怕什么,儿臣和您一样害怕,也不希望我们的猜测都是真的。
不管她之前有多憎恨我和景明,我都愿意相信,她对我们不会下此毒手,而且她这些年也根本没有能力去操控一切。
儿臣明白,这十年,您对她的愧疚没有减少半分,所以您压根就不敢往那方面去想,但正因如此,我们更应该早日做个了结,不是吗?”
烨帝犹疑地问:“你想做什么?”
“儿臣想请您下旨,清查紫微宫,整顿内侍局,给所有人一个公道!”
英王府的消息传到绘影锦丰,敬宁妃怒不可遏,甩手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废物!一群废物!”
玉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主子息怒,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你跟了我这么久,我竟不知你是个蠢货!你这猪脑子找的人,又都是些什么货色?惯会干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
先前借大婚才把人安插进去,结果不知轻重把瑞宪长公主府的事告诉了阮冰莘,从此她那院子被护得跟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进不去!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她出府,想让她受惊难产,却偏在阮凌君和宁王都在的时候动手,还正巧赶上彧兹刺杀,你们生怕陛下不起疑啊?
还有,既然那女医都进了产房,怎么可以还让阮冰莘顺利生下孩子,平安活了下来?天赐良机,为什么会失手?”
“主子,我们也没想到大公主会把玉娟留下来,更没想到殿下竟然全程都在,奴婢们实在是无法下手。”
“你当景昕是吃素的,还是玉娟是吃素的?这下好了,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即便什么都没做成,那也等同于做了!”
敬宁妃一愣,“不是,你刚刚说什么?晔哥儿进去陪产了?”
“而且,奴婢打听过了,给英王妃接生的稳婆都是镇国公府的羲夫人安排的,一个月之前就住进王府做准备了。”
敬宁妃难以置信地问:“晔哥儿用了阮家的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