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奇铭婼进门,景明避无可避,和她吵了几句之后,她便直奔书房,翻出藏在床底的盒子,景明不耐烦地问她,“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善罢甘休?”
“善罢甘休?”奇铭婼瞪眼,反问景明,“那你倒是说啊!你为什么还留着我送你的东西?说明白了,我就善罢甘休。”
奇铭婼走到景明跟前,用满怀渴望的眼神仰望景明,自以为是地笑道:“你要是真的对我没有一丁点儿的情意,你为什么还要留着这个盒子?
我就知道你还念着我的好,我们亲手做的盒子,你怎么能舍得扔呢,连地方都没变,还是藏在书房的床底下。”
说着,打开手中的盒子,拿出放里面的一条手帕,眯着笑眼,随手将它在景明眼前抖开,“这不就是我绣的......”
话未说完,奇铭婼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那条举着帕子的手臂悬在景明胸前。她紧眨了几下眼,定神看那白绢被染了大片血迹,上面绣的是一对鸳鸯,而非蝶恋花。
那是当年,凌芸绣给萧旻岐的,却在照顾景明的时候,遗落在了宓院的西厢房,被景明珍藏至今。
倏然,手中的帕子被抽走。
“看清了吗?”景明紧攥那条帕子,在奇铭婼眼前晃了晃,“这是你的吗?”
“我不信!”
奇铭婼低头,疯了似地翻腾着盒子里东西。发现里面还有一个红宝石戒指,三个紫羽飞镖,其中两个都带了血。
“东西呢?”奇铭婼自言自语,“骨牌呢,积木呢,纸鹤呢?”
又拿起带血的紫羽飞镖,发现上面是蒲牢纹,慌张地质问景明,“你居然私藏太子御用的飞镖!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说,阮凌君是被紫羽飞镖毒杀的吗?”
“没错,凌君的左胸上,是钉着一个染了剧毒的紫羽飞镖,我亲眼所见。”
“那你还不赶紧把它毁了,你想让人抓住把柄,等着害你吗?”
景明冷笑一声,“我若毁了飞镖,不就成了此地无银,百口莫辩了吗?”
转念,景明一把抢过奇铭婼手里的飞镖和盒子,高喊:“福祐,置火盆!”
“你要干什么?”
眼看景明转身向明居外走去,奇铭婼大惊道:“景明,不可以!”
“景明!”
听到奇铭婼在后院尖叫,那刺耳的声音,惹得凌芸从牡丹堂冲了出去,景晟紧随其后,怕她出事。
凌芸快步跑过西山墙,只看奇铭婼站在景明身前,跟他撕扯,正奋力抢夺他手里的木盒子。
景晟正要上前阻止,却被凌芸扯住手臂。
凌芸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要拦住景晟,就那么鬼使神差地伸手抓住了他。
看景明的左手里,紧抓着一条血迹斑斑的手帕,并拿着木盒子,一面躲着奇铭婼,一面伸出右手,从盒子里拿出三个紫羽飞镖。猛地戳在奇铭婼眼前,吓得她终于停住脚步。
“这紫羽飞镖你不熟悉吗?”
听了景明这话,奇铭婼一怔,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此刻,景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暴戾之气,扬手将一个飞镖钉在奇铭婼脚下,疾言厉色道:“丙戌年,饶乐追杀我的时候,刺在我左肩上的!”
话音未落,又投下第二个,“庚寅年,饶乐人劫持我皇姐时,凌芸替我挡下的!”
景明将最后一个紫羽飞镖,举在奇铭婼眼前,“还有这个!冒充我皇姐给凌芸递消息,骗她,我二哥要娶她的!”
奇铭婼傻眼,“景明,你这都是什么意思?这紫羽飞镖是你皇家御用,与我饶乐何干?你凭什么拿它来诬陷是饶乐劫持公主,追杀你?”
景明哂笑,“紫羽飞镖,固然是皇家御用,但每一个皇子的紫羽飞镖,锋刃形状是不同的,可这三个却是一模一样的,所以到底有没有诬陷,你心知肚明!”
奇铭婼一头雾水,“我还是不明白,你和我说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景明眼神犀利,“你应该还记得,你曾经有个侍女叫合欢吧。丙戌年四月,她曾在接官厅刺杀我,当时,是凌君救的我,把我送到襄城行宫救治。
七月,她又潜入襄城行宫刺杀。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因此重伤,但其实,她真正想要杀的人,根本不是我,而是母后,是我拼命救了母后!
试问这紫微宫里,除了我母妃,还有谁,更想要母后的皇后之位?你回去问问你的好姑母,问问她,你的侍女为什么要杀我?”
“不,不是这样的,合欢不是饶乐人,她服侍我之前,一直尚书局当差,还有,姑姑告诉我,合欢是得了急症离世,而非获罪被杀。”
景明丢下最后一枚飞镖,“她的急症源自于恸情!”
“什么?”
“当年她刺杀时所用的紫羽飞镖上就涂了恸情,这毒若为熏香,轻可致人神经迷离,重则催眠洗脑。但若直接与身体接触,毒可入骨髓,侵五脏,乱心神,使人如梦魇般昏睡呓语而死。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只要高烧不退,就会忘记一切?我告诉你,从始至终,我什么都没有忘记!只是,这些事情龌龊不堪,我不想再提!”
“恸情,什么恸情?我听都没听过,一定是你弄错了。不对,合欢一定是受人指使,是景昕,是她要陷害我!”
奇铭婼情绪激动,语无伦次,“不,是嘉懿,合欢是她推荐给姑母的,而且是她告诉你的,我和景昱出宫了,对,一定是她!是她帮嘉贵妃的!”
景明狂笑不止,“你也跟别人一样,都以为是嘉懿挑拨离间,告诉我,你和二哥私奔,我才会去追你的吧?其实,你们全都想错了,嘉懿压根就没跟我说过这句话!
事实的真相,其实是敬夫人告诉我,我母妃还活着,就藏在襄城行宫,只不过恰巧在同一天,你和景昱出宫,只是你们向西,而我出宫向南,我追的,根本就不是你!
不过,我倒是要谢谢你们,机关算尽,阴差阳错,却让我遇到了凌芸,那年七月廿日,她在襄城救了我!没有她,我也活不到今天!”
惊闻一声“三嫂”,转头才发现凌芸昏倒在景晟怀里。
景明急着朝凌芸扑去,甩手将那个木盒子丢进了火盆里,遗留在从盒子里的红宝石戒指被扬了出去,滚落到跌坐在地的奇铭婼的脚下。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土味,睁开眼,一片漆黑。凌芸下意识摸了摸身边,低呼一声“景明”,却发觉自己孤身一人,倒在被大火毁灭的断壁残垣里。
寻觅四周,灰蒙蒙的不见边际,仰头看向天,霎时间,鹅毛大雪,伴着凛冽的风,刺骨而来。
凌芸眯着眼,蜷缩身体,两只手臂抱住双腿,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如针扎一般刺痛。
再睁开眼时,飞雪化作滂沱大雨,已经将她衣衫淋透。蓦然,她雪白的长裙下,溢出殷红,汹涌地向她周身蔓延。
紧接着,身后有一股力量束缚住她,拉着她向后倾倒,双手不由自主地掐上自己的脖子,眼前闪烁繁星,然而,足以令她窒息的感觉,却又在下一秒消失。
待凌芸缓过神的时候,只看她与景明皆悬在水中,眼看景明的手就要拉到她的手,瞬间浮起的气泡遮住了她的眼。
再清醒的时候,仿佛回到那一夜。
那只冰冷而颤抖的手再次拉住凌芸,缠在他头上的纱布开始层层脱落,却在凌芸看清他眼睛的时候,一道闪电晃过她的眼前。
凌芸惊坐起来,紧眨了几下眼,定神看窗纱上沾了好多雪,窗外白茫茫的。
猛一回头,望着暖阁的纱帐外一片漆黑,低眼再看,景明就躺在她身边,呼吸深沉而均匀。
这才意识到,刚刚的一切,都是自己在做梦而已。
凌芸松了一口气,伸手摸到自己慌乱无序的心跳,闭上眼,心有余悸。
转念,回过神,看被子就搭在景明的肚子上,于是,给他扯了扯被子,又将他斜着压在额头上的手臂拿下来放在被里,怕他着凉。
恍惚间,只觉得,刚刚那张半遮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凌芸鬼使神差地抬起右手,颤颤巍巍地遮在景明的眼前,只露出口鼻。
然后,脑海里蹦出了景明对奇铭婼说的话,“那年七月廿日,她在襄城救了我!”
凌芸顿时心惊肉跳,“是他!”
一时耳边回响起那沙哑的声音,“人之言多,亦可畏也。”
凌芸再次感觉自己触摸到了那只冰冷的手。看见自己最熟悉脸庞出现在眼前,明亮的眼眸中,透着不舍,好像是在向自己,渴求着什么。
凌芸从错觉里苏醒过来,惊愕得紧锁眉头,直瞪着眼,牙齿打颤,带着嘴唇不由自主地抖动,断断续续的气息从胸腔涌出,憋闷的感觉让她说不出半句话。
“没错,你当年救的人,是我。”
景明紧攥着凌芸满是冷汗的手,放在自己的心上,痴痴问道:“这样面目可憎的我,你还要吗?”
凌芸别过脸,大口喘气。
倏然,景明的脸色开始变得狰狞,他咬牙强忍着胸口蔓延开来的疼痛,却又觉得连自己也不解恨。于是,闭上眼,用自己的手,包住紧揪着他胸口的那只手,帮她使劲用力。
“你居然骗我!你骗我!”
凌芸捶打景明,哭嚎道:“你分明什么都知道,你都知道,你还伙同他们作践我,你是走了,你解脱了,可你知道,我那六百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那度日如年的绝望,都是你逼的,我为了赌那一口气,不惜名声跟萧家闹悔婚,要不是你,我......”
话未说完,景明一把将凌芸揽在怀里,用嘴封住她的唇,顺势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手紧拥着她,一手环住她的脖子,按着她的脸,任凭凌芸在他怀中撕扯挣扎。
“啪”的一声,终结了景明的动作,他别过脸不敢看凌芸,虚脱地翻身倒下。
一滴滴冰冷的眼泪,从凌芸的脸颊滑落,一阵阵刺痛,在她手心蔓延至心头。
豆大的泪珠如雨般打在脸上,抽泣声渐渐钻进耳朵里,睁开眼,看凌芸的眼中满是忧郁,惹得景明不禁想要避开。
他转过头,哽咽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宁可,你因我骗你,而恨我,也不要你,因此怜悯我。”
凌芸痛哭道:“那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说着,用力捶着景明的胸口,“堂堂皇子,竟也如囚犯一般,落得浑身是伤!”
不见景明回答,凌芸突然俯身趴在他的身上,一手探入他的衣内,触摸着他腹部上的每一条伤疤,一手捧着他的脸,低头亲吻他的唇。
将亦不知是该恨他,还是该爱他的,那难以言表的情愫,皆倾注在其中。
景明起先迷茫,渐渐地被凌芸刻意轻佻地撩拨触动了敏感神经,借势迎合凌芸,抬手环上她那纤细的腰,彼此不顾一切的释放压抑已久的心。
紫微如棋爱孤勇,夙怨牵梦不由衷。凝芸无言泪懵憧,寄望景明甘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