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她可不是一般的女生。正义天使,你千万挺住!”
我转过脸不敢看医生,左手拼命抓住桌子的硬角,可我听到这个声音,听到他又给我起的绰号,还是莫名哭出来了,我真恨自己。
包扎完出来,才看见门口站了很多人,紫雨的脸惨白如纸,眼睛哭得通红。我告诉她不疼,这点小伤一点都不疼。
我伤了右手,什么也做不了。紫雨帮我穿衣服叠被子,洗脸梳头,打水买饭,抄笔记,围着我团团转。我知道她心里的歉意,人的身体是会说话的,她的手每次触碰我伤口的那一刻,都可以感受到一种小心翼翼,一种但愿分一半痛。她变得更加敏感和不安,担心对我照顾不周,担心不能回报我的奋不顾身。她偶尔抄写的诗也变了一种味道。
这些都是我不喜欢的,但我不能直接说出我的感受,我无法理解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造成如此深刻长久的影响,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她从这一切中走出来。为了避免矛盾,我有时便去隔壁班级宿舍找从前的一个老朋友,她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爽快干脆,让我觉得更快乐。
“今天不用给我打饭,张冬梅请我吃;今晚不用给我洗漱,程怡说她全包了;还有那个笔记,反正她们都会给我写的。”我向紫雨炫耀我的好人缘,我去找李婷婷时,都下意识给紫雨撒谎说见了其他人。
“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楠,你告诉我,我会努力的。”
“我只想减轻你的负担,我受伤你不必内疚。那只是意外,换做谁都会那么做。”
“真的吗?”
我信口开河的毛病又犯了,真想抽自己一下,恰好李婷婷来送我的紫罗兰香袋,我已经第三次丢在她那里。紫雨眼里忽然泪光涌动,端起为我打好水的脸盆一歪一斜出去了。我忽然才想起她右腿僵直的毛病,很久以来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一点。
“怎么办,我又错了。”\t我求助李婷婷。
“看你怎么能哄好林妹妹,她可是天天洗你的臭脚丫。”
“哪里臭了,紫雨从没说过,她还帮我洗袜子和内衣呢。”
“你们俩这么亲密,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胡说八道,看我撕烂你的嘴!你说我什么都可以,不许说她的坏话。”我追着李婷婷跑,宿舍里其他人一阵阵不怀好意的起哄乱笑。
“太过分了!”紫雨忽然折回来,上下嘴唇都在发抖。大家瞬间静下来,我们都第一次见她发脾气。我想解释李婷婷只是开玩笑,但看着她苍白的脸什么也说不出。
我想起大富的弟弟小硕,那一群孩子当时也只是开玩笑,说他不敢从煤堆上跳下来,他以后就是汪汪叫的小狗,是娘娘腔的女人。大院里的另一帮对立派跟着起哄,这三个字是对一个男生最大的羞辱。我们队长顿时向大富发怒,让你弟赶紧下来,瞧他的怂样,丢尽了我们红旗队的脸!你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小硕一边哭一边反复说他不是,人人嘴里嚷着要将他们俩以后从工厂子弟中踢出去。那一刻,我们未曾想过,小硕还是个孩子,我们一群大孩子的经验根本难以目测煤堆的高度。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句什么,小硕忽然全身哆嗦着跳下来,我们大喊小硕是英雄,是英雄,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再没醒过来。
学校放寒假,我和紫雨像往常一样走路回家,她执意要替我背书包,我不敢推辞,怕她又说愧疚的话。自从上次烧书的争吵之后,我们开始小心翼翼地维持这份友情,为了对方我们都在不断让步不断妥协,不敢说真心话,不敢表露真实的情绪。她认真反复地告诉我,我们不是她们说的那种样子。我说当然不是,那种人一定是有病的。
一辆自行车忽地停在前面,紧跟着旁边一辆也停住了。钟沐扬一只脚撑地,一只脚跨在车上,“上车,送你们一程!”
我刚想说不麻烦,紫雨却说好。这一刻,我们没有一点默契,第一次没有猜对对方的心思。紫雨把我的书包递给那个男生,然后绕到钟沐扬身后,他等她坐稳才缓缓蹬车,他们默契配合的程度,完全不像是第一次。而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局外人。望着紫雨一点点远去,我心里涌过一丝羊入狼口的感觉。
回家后,我顾不上和母亲解释手上裹着的白纱布,第一件事就是跟紫雨打电话,问她是不是直接回家。我像被人抢去了重要的东西,一种空荡荡的失落,不知用什么形容。我想起紫雨为我打好洗脚水又吃力地端出去倒掉的情景,想起我把紫罗兰香袋一次次丢给李婷婷,紫雨眼中的泪光,不知道她这么做是不是报复。她说有件事要跟我当面道歉,我提心吊胆,生怕她说出我最不能接受的话,心里像长了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