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六章 【沉思录】智慧的代价(1 / 2)拉特利耶与娜莎的发条首页

“那么关怀,就是她的灵魂。”

话外之音,承接了下部分的答案。

门外有张清秀美丽的脸,熟悉的声音伴宿淡茶色蓬裙,裙边白芍纹在膝下的身影,左手抵在门框,略侧其腰,倒是不像淑女该有的站姿,唇舌甜而不腻,“亲爱的,还有女儿们。你们都在,我倒是没什么印象,你是第一次领她们来吗?”

“毫无疑问。”帕洛斯脸上冒着的冷汗无疑彰显了家庭定位。

安娜对拉兰诺斯之女,她期许中的血肉直截了当,“娜莎,你愿意随我的道路,成为一名人偶师吗?”

“你猜我当不当?”

“你猜我猜不猜?”

还得母女之间偶尔拌拌嘴能吵热周边喜悦,很久没有再这么高兴,油熟作热,滋啦滋般的嬉笑充斥手工坊里。不出两步路,安娜将她们揣在自己怀里,享受一切与亲女儿们的接触,简直不能再幸福了。“帕洛斯觉得怎么样嘛~”

“都依你的。”

在亲密之间萝莉允诺了这一件事,“我向父亲表达过一次,现在我可以明确再表达一次,我想当——人偶师!——”

安娜接着遣女儿做事的借口,让娜莎回到二楼的卧室,帕洛斯和考奈薇特自然回到一楼客厅,才好安心。除了托付计算一沓账本,夫人特意等到仆人们都离开卧室,等到只有母女二人所在的时候,才对自己语重心长地说:

“人偶师绝不是表面风光,而是要知道宛菈狄罗试题的下半部分。”

大小姐懂得其中的道理,只是猜估充愣更符合萝莉的体质,她以疑问回应:“活人偶需要彰显人的美德,而不是不洁?”

“聪明。”夫人再三叮嘱,“记住,美德的力量比能力都要旺盛和强烈,后者只是门槛,前者是塑造人偶灵魂的基础。哎,家族百年以来,太祖父家主从国王的财务大臣变成阶下囚,后被遣返回家之后,我们再也没想着触碰宫廷算计,也不打算效力在内部,蛇蝎太多。”

女儿的声线更为轻佻,“妈妈能成为人偶师是一种巧合吗?”

“是,也不是。”安娜将女儿搂在怀里,喜欢与之亲密接触的感觉,压力随额头一落而下,长舒口气,脸挨着女儿的脸颊,都很快乐,“我和你爸爸做出格的事情,瞒着你的爷爷逃出宅邸的时候,长期住在乡野,谁也没想到我娇生惯养,居然能耐着住做乡姑的性子。它至少自由,查维希以北几里,有个村庄叫俞隆(Iyron),那有个老婆婆,她曾收留我们,我对此感激不尽,她不要钱财报答,而是让我做一个回答。”

“看起来高深莫测。”

“她问我们:‘要完成宛菈狄罗的命题吗?——制造活人偶的有趣试验:是完成它,还是将问题划走?’”

“妈妈是怎么回答?”

“鬼知道我怎么冲动,当即就回答——完成它。老婆婆口头祝福我们这对情侣会幸福,神神叨叨的。后来过几年我们再回来看她,老妪已经去世了,记得我哭的蛮大声的,田园荒芜,木屋全都是蜘蛛网和灰尘,只有一尊人偶躯体,也包裹在蜘蛛网中,如今它被存放在一盅玻璃樽里,就是你刚才所来的三楼。”

“印象里你很少哭。”

“平白无事为什么要拿你衣服当泪巾?我觉得开心可是必需品,免得将不快传染给其他人。”当夫人记起真正紧要的重点,她突然挪动身子,坐姿亭立端正,“还有一件事,你给我仔细听好——也是承诺。”

大小姐没想这么多,“女儿一定答应。”

安娜坐寝端正,用同样不大光滑细嫩的掌心,压实女儿的稚手,略显不安,“替我照顾好考奈薇特——哪怕是她在滥用自己的智慧,不要让幽兰火焰将她烧尽,直至生命中最后的一刻。”

娜莎知道这份嘱托涵盖的将来的不幸,却情愿含落于心,“她不会被烧死——哪怕是……死后自会长眠。”

“拉特利耶还没去入伍的时候,我就察觉到端倪了,她有一段时间昏迷不醒,这我也知道。对智慧的过度索取,把自己的身体磨损殆尽并不是好事,我也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这点我批评过你爸爸,他真是的太过分了。”

“但考奈不会怪父亲,哎。”一想到这里就愁眉苦脸,甚至有些哽咽,“其实我觉得,如果是因为我,亦或者是拉普洛教授的约定,也太残酷了。”

“不止于此。”夫人摇头否认,“我将她的未来托付于你,是怕我以后……说来惭愧,被摁捺的情感,都和她一同说了,我无法挣脱规范,作为想要的模样,不能当众展露自己,再者说——哪有大人还玩人偶的道理,同辈之中都显得可笑。无奈的思绪没能阻止我对她的思念,对她的地位,和你是一样重要的,都是我的女儿,怎么会舍得让她寂寞潦倒。墨利乌斯和宛菈狄罗,抱歉这不是我笃信异教的意思,只是说如果祂们所在,会知道我的心意。”

“可……可是,你也不怎么理我们。”一想到此,作为亲生女儿的自己觉得略微心寒,“我总是在想——您在哪呢?不晓得您的身影,兄长也是,二哥也是,怎么都学得母亲这般不肯见人。一开始考奈作为礼物,独一份别人无法体会的喜悦流淌在心里,但我怯于接触它,在黑夜里,它的模样形似如人,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

“抱歉,但我也有苦衷。”

“维持家庭的努力,我能感受得到,但塑造另一个孤独的心灵,以求成对,未免也太敷衍女儿了。这也是我后来不愿再窝在家里发霉,病痛和她不应该是我的囚笼,被侵害需要的保护亦是。”娜莎挣脱母亲的怀抱,眼神迷离且不悦,双手垂悬于裙腹,头发也有些乱遭,“母亲大人,我想说的是——女儿没你想得那么软弱,也没你那么不择交代,也有自己的主张。”

“我不是否认你的主张,只是担忧。”安娜亦下床跟前,“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我不可能再困顿在这座宅邸里,即便我喜欢这里,宫廷的事情也很烦闷。”无奈和激动,就像面糊与柠檬相混而咽下的味道,她毫不犹豫地说出这道食物的感受,“渴望知道外在的关系,是人,我无论如何,即便内心彷徨,身处无形的囹圄——由孤独编制的大网,斩断它变成我的使命了。但这不代表我要因为它陷入另一囹圄,这使我变得矛盾,根本认不清自己想要什么,我很难受。拾起剑,是为了保护自己,与人相知相遇,是为了要与所爱的一切战斗在相同的道路上。”

娜莎便头也不回,小碎步至楼下奔走,向父亲请安之后,考奈还没反应过来,连托带拐放在肩上,佃工扛面粉似的粗鲁样,冒着骤风,雪点缀在她们的身上,没出几步路,就遇到了想见的姑娘。

偶有不诙谐的抱怨,“快放我下来!”

“薇若妮卡!”

冬季能令萝莉濡沫春风的友人,即便是素装面见,总是显眼夺目的,那幢雕塑如今就在眼前,不肆意的微笑摹于眼后,每一刻都感到喜悦和吸引。

“日安。哎——诶,你别欺负考奈。”短暂的拥抱以后,罗艮蒂瓦的肩膀上嫁接了一只人偶,“对了,能陪我走一趟么?”

“嗯……”拉兰诺斯之女支支吾吾。

“发生什么事了?”

薇若妮卡没有迟疑,不知哪来的指引,迫切握着娜莎的手往查翁方向散步,只有她们的握处感到温暖,大小姐的郁结要化了,比春季化冰还要迅速。

“你这是……”

“我还没去过查翁,但有人给我寄来一封信,让我去宅邸找他。”

“查翁男爵的道格。”

“是的,我好奇为什么他要请我来。”高窕朴素的少女也有自己的郁闷,声线低沉且略有起伏,“查理最近很忙,又许久不见你,顺着藤蔓找来,雏菊就在我眼前。”

“我也挺想找茉莉花的。”她又摇头,“不对,我渴望它。”

少女们便将心中的喜悦,用一把雪抛散在凌空之上,随即了无烦忧地捧腹呵笑。她们行走在将近被掩埋的道路,即便穿的严实,小姐们对裙下风毫无办法,能做的只是用棉过膝袜稍微做些装饰,不一会就抱在一起打抖了。

“不是说小雪么。”薇若妮卡倒吸一口凉气,就差没把自己当绢布将娜莎包裹起来,“今天还特意穿短裤的,结果还是冷嗖嗖。”

“人和人偶有颇同的痛苦。”考奈抖动她的厚棉外貂皮披肩,“如今人偶和人也有颇同的痛苦。”

罗艮蒂瓦扭头就问:“这么说你也怕冷?”

“她今天学聪明嘞。”她窃笑一番,手不老实,拍打金发织成的花圃球,不料反手就呜呼一声,食指落有两道红印。

“准确来说,能感觉到罢了。”考奈薇特非要跟亲妹赌气,“哼,再来,我就再咬一口。”

想要杀人的眼神,萝莉是藏不住的。

“薇若妮卡,她疑似有点搞不清自己定位了。”

“你冷静点。”

这一刻就连罗艮蒂瓦小姐也感到比冰雪更冷的存在。

娜莎的微笑紧绷僵硬,“我没有不冷静啊。”唯独嘴角的破绽就连自己都快忍不住。说辞未免太没有说服力——她一把挪开挚友的手背,食指、拇指和中指缓缓用力,仿佛见到不太温柔的鹰爪徘徊在洞穴周围。

“跑!”

她们便一路追逐,一路抛弃矜持地友好交涉(如果不是因为追路人不太面目狰狞,路人也许真的会信)。远路的骑手慢条斯理,亦为朴素,倒像是个乡绅,身穿棕色套服,在上流社会被批为老土也不为过,他也不喜欢戴假发,书香味很重,直到大小姐追到跟前,才一眼认出骑手的容貌,但当无事发生一样,对马臀后的罗艮蒂瓦小姐继续兜圈,早已经忘记自己的身份,花卉在棕皮白鬃,鼻至眉间花白的中等马身边摇曳,甚至还手拍到洁白的马裤。

骑手一开始看姑娘们的拿手好戏,沉默不语,还抚着马背,它温顺享受,即便受人拍打,也不至于立即惊慌失措,对人脚踢蹄踹。随后又追逐到他们的更后方,耐心看着曼妙身姿闪掠在原野上,他转过马头,看到小姐们逐渐气喘吁吁,快两眼一抹黑的地步,才好用言语清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罗艮蒂瓦小姐的个性也有活泼的一面呐。”

“抱歉,在这种时候,我没把自己当贵人,但求身心完全舒畅,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啻是敬仰而已,绝无害意,请于府上做客。”道格下马行礼,用珀里尼士语执以诚恳问候,“我这身衣服不好,但这是常服,我亦不注重仪表,见谅。”

“不要紧的。”罗艮蒂瓦翘手托腮,眼神直视着他,“但我觉得你还有更深的意思。”

“小姐真是聪慧,虽然不计较身份,但您是公爵,我是男爵,按道理来说,我才应该说‘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