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了。

双眼还昏昏沉沉，终于撑开一条缝，吊灯的浑光涌进来，把屋顶映出惨白，裂缝在其上蜿蜒，附着几块霉斑。

“我在哪呢？”我含含糊糊，身子陷在软塌塌的座位上，手一按便凹下去了，原来是张沙发，黄铜镶嵌在皮革上。不对啊，我刚才还坐办公椅呢。我直起身，抻了抻腰，四下瞧去：三十来平的房间，左手木头书架，右手挂着窗帘，方桌摆在眼前，桌上一块蓝色晶体，泛着荧光。倒是有熟悉的东西：放大镜；长条镜筒，估计是显微镜或望远镜；七七八八的手稿，我抄起来细看，上头绘着头颅与肌骨的解剖画，附上潦草的笔迹——不对啊，这都啥啊？我电脑呢？

我扶着额头，挖空脑子回想：昨晚，半夜肝项目，只是想趴桌小睡一会，脑后忽的剧痛，不会是累得中风吧？那时候心一凉：我才二十八啊，这就要英年早逝了？而后昏了过去，醒来就在这屋子里了。

风呼啸掠过，掀开窗帘一角，鱼腥，苦气被咸湿的海风一并送入鼻腔。我顺势扯开窗帘，晨光便涌入屋内：

遥望天际间，两架钢铁方舟如黑色锲子，嵌入天穹，引擎喷出青色焰火。飞艇鼓成囊形，悠悠渡过。哥特钟塔高高耸立，方形顶着尖拱，固定住圆形大表；长桥横跨河面，其上车水马龙：小轿车五颜六色，都敞着蓬，款式复古，马力却很足，在柏油路面川流而行。电车在路间铁轨咯咯驶过。蒸汽巨轮高鸣笛声。街头行人一片片西装架着扁帽，匆匆走过，小孩奔来跑去，举着报叫卖，几台多足机械驮着货物，混杂其中。

“这......”我被这都市风景惊掉下巴，吐出句老梗：这给我干哪来了？这还是国内吗？”踉跄两步，脚却一滑。

“我去......地上这什么东西？”我弯腰看去，好家伙，一大滩红点，或大或小，在木头地板上半凝固住，几块灰色胶体，插着蓝晶碎片，和桌子上那块有点像。

“不会是脑花吧.......”我戳了戳，软烂烂的。坏了，搞这么脏，我一个异乡人，莫名其妙穿越到这破地，要是有人上门，再弄得不清不楚......

噔，噔，噔。门轻敲几下。这，怕啥来啥。我心一沉，只能大声应道：“谁啊？”

“我，珂琳啊。您之前说今天要交给我房租呢。”女声柔和道。

嗬，感情这屋子还是个出租屋，得赶紧把这女房东应付过去。问题是钱呢？沙发背上披了件黑风衣，我伸手掏兜，还真有个信封，挺厚实，上面写着：房租用。不愧是市区啊，寸土寸金。我感叹着，挪动沙发，盖住血迹，大声回应以盖过噪音：“来啦来啦。”

推开门，两眼好巧对上了，颧骨高挺，托住蓝汪汪的大眼，淡金头发梳成圆鬓，肤色雪白而嫩红，皓齿丰唇，轻轻笑着，可惜显出几缕皱纹了：“您怎么了？”

“哦哦没事”，我尬笑一声：“刚才有些胃痛来着。来，这里是这个月的租金。”我递过信封。

“这个月？”珂琳眉毛轻挑：“您说笑了，这些长租一年都绰绰有余了。说实在的，您出手一向阔绰，这些年租金都能再买一处公寓了。”她说着递过一张单子：“当然了，续租合同是要签的，到时还要报给市政府呢。”

我接过单子，上边是又臭又长的一大章条文：兹北岛帝国《房东和租户法》第1至3A条，房东需向租户提供其身份基本信息包括.....我一目十行，滤去片汤话和严谨的法律声明，几个要点便呼之欲出了：第一，我所在的城市名为朗顿，国家名为北岛帝国；第二，房东负责房屋所有维护，我打扫个卫生就行；第三，这个什么北岛帝国政府要在每笔租金中抽20%的税，这钱按理房东会加价转嫁给租户，但这位珂琳太太居然没这么做......

“概括得不错啊。”声音赞许道。

我一惊：“谁在说话？”房东困惑地眨眨眼：“刚才没人说话啊？”

我立马住嘴了，自己最好小心点，别搞得太奇怪。惹人疑心。

“有问题吗？合同一直是这样的，我带笔了，您还在这里签字就行。”女房东手指修长，比向一处空白，旁边一行娟秀字体：房东珂琳·怀特。

“哦哦，好。”我接过笔，钢笔头却停在空白处，笔尖渗出一团墨——坏了，我现在这身份叫啥名字？

“您不会忘了自己姓名吧，阿瑟·克里斯蒂先生？”房东太太轻笑道：“您莫不是忙迷糊了？”

“哪里的事。”我挤出笑，心却在打鼓：搞什么，我其实不是这位阿瑟老哥啊，我不会他的笔迹啊！

“哎呀，早料到了”刚才报合同的声音又在脑海浮现了：“我来吧。”

左手不停使唤了，它自作主张着收紧肌肉，指头攀住笔，在纸扉绘出一行连笔，合同递回去。

“好了，基本就这些。”房东太太收起合同：“您最近没休息好吧，天天窝在屋子里搞东搞西，还不让我进，你看看——”她指向屋顶：“那都生霉了，还不让我清？另外——”她叉起腰：“您桌子上摆着块能晶，我刚才也看见了，太危险了！这东西要是烧着了，甚至搞爆炸了，房子倒是其次，我最怕您小命不保！”

她深吸口气，又叹道：“我说这些，您大概也听不进去。我这里三餐也为您备着，虽然您几乎不来吃就是了，有需要就叫我，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