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合上的时候,他睁开眼睛。他看向被他抱在怀里、像人偶一样制作精美但没有灵魂存在的神。软软的身躯能填满他空虚的怀抱,但触及不到他寂寞的灵魂。即使他无数次亲吻她,抚摸她,拥抱她,她也再也做不出像以前那样可爱生动的反应;即使他忍着伤口撕裂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地哑声恳求她“再来一遍”,她也不会再像那时一样忍俊不禁地捧着他的仰起的脸,在他的眼睛上落下桃花一般清甜的亲吻……
其实,在刚醒来的时候,赖银发曾伏在床边,满眼通红地问他“点解会搞成呢样”……“点解会为咗一个同你相识不过两月嘅人,甘心杀咗自己”……
“你点舍得离开我哋……”
止不住哭泣的赖银发,在他面前永远是赖银宝,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你点舍得离开我哋啊……大哥……!”
他脖颈中刀,但幸好没扎到喉管,所以只是说话和吞咽时会很痛,倒不是完全不能说话。然而就算他此时可以好好说话,他也组织不出什么能精确描述自己心情的语言………
他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觉得,即使与她相识不过两月,自己却已经做出了过去二十年都不曾做过的改变。她对自己造成的影响,实在太深太重,他想要为她做些什么………他对自己刺下那一刀时,除了被汹涌的爱意挟裹,还有一种炽烈的让他死也无悔的心情,便是足谓“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的报恩。
人只有经受过寒冬的漫长,才能惋惜春天的短暂。经受过连自己都放弃自己的绝望和痛苦,才能在被人伸手救赎的那一刻失声痛哭。所以,对她的另眼相看,温柔以待,他甘愿剖付真心以作还报。也只有已被她从绝望与孤独的深渊中救出的他,才能在此时对着趴在他床边哭的赖银宝真情实意地说出:
“……你们都长大了,你们会有你们所选择的生活,我也会有我的。”
“但无论我选择怎样的活法………我会一直……”
“一直,爱着你们。”
……他至今都忘不了当时赖银发抬起泪眼,脸上的表情由错愕到难以置信,再到迷茫,再到欣慰,再到心疼,最后又痛哭流涕起来的那一系列变化。
看啊——他终于,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了。他终于,亲口把爱对着自己真正关切的人们说出,叫他们知道自己对他们的在乎,并感谢他们的在乎。
他终于不再畏惧和人交心,不再虚张声势,可以主动表达自己的心情,主动向着光明伸出手掌,摊开手心——从这一刻起,他的心里一片朗朗,磊落光明。他想清楚,今后该怎么做了。
听说玩家世界那里,有句话叫“人年少之时不能遇到太过惊艳的人”。可是,如果一个人生命中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踏光而来,照亮自己世界乃至余生时光,大概率就会像他一样,碌碌到而立之年也仍然浑浑噩噩、迷茫求索,为不可追之往事封闭内心,暗自心伤。而这样的人不管多晚出现,只要出现,都会成为他们这些一生都在凑合的人心中的特殊,在他们空虚的心灵中填充上对爱情的向往。不管到了多少岁,这样的人只要出现过,其身上散发的光芒便会吸引着那些对之心生恋慕的人鼓起勇气,去做出改变,去变成更好的自己…………不管今后能不能牵手,能不能圆梦,当他走出很远,回首望时,能无怨无悔,无惧无歉,便已足够。
他对着怀中人粲然一笑,伸手抚过她的额发。而后温热的手指以轻柔至极的力度慢慢降落,先是覆在了她的眼睫上,温柔得像是清风在水面吻开一圈涟漪,随后轻点在她的眼廓,爱怜的心情足以融化窗外的春晖。他的人生已然随着三月的更迭而焕然一新。如今春日还在,他还要和她携手同赴——所以他抱起她,选择和她一同走出阴暗的房间,一同去面对今后的每一个晴空、雨夜、日落、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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