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士兵推开大门,军官阔步进来。万天身着革命军军服,川田静芳身着锦缎旗袍,手挽手站在大厅中央,神情慷慨赴死。军官碰响军靴后跟,向万天立正敬礼,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上前双手递给万天。
“袁大总统亲笔手谕,请万长官过目。”军官声音洪亮,字字铿锵。
万天拒绝接过信,冷冷道:“要杀便杀罢了,何须那么多繁文缛节!”
军官微微一笑,将手谕缓缓展开,“万长官恐怕是误会了什么。”
手谕上的文字清晰可见:“原淞沪经济督办万天,忠诚正直,革命有功,为我中华革命之楷模。兹委任万天为中华民国财政部巡阅使兼任苏浙沪三省财政总办,统领江南各省财政与经济事务,必要时各省督军、护军、镇守均可节制。中华民国政府大总统袁世凯。”
万天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川田静芳替万天接下手谕。军官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递给万天。
“这是赵虎先生让我转交给您的信件。”军官说道。
“赵虎?”万天困惑地接过信。
“是的。在下恭祝万长官高升,告辞。”军官敬礼,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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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月争猛地吐出一口茶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你再说一遍?万天成了苏浙沪财政总办?”手下单膝跪地,声音颤抖,“千真万确,满大街都传遍了。”
卢月争皱眉,恼怒地拍了一下桌子。“浑球,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手下惶恐道:“一听到消息便连跑带溜来了,岂敢耽搁。”
“给我准备上好的燕窝、人参,我要出门访客。”卢月争脸色阴沉。
“是!”手下赶紧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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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天坐在椅子上,看着信,神情复杂。川田静芳在一边沏茶,柔声问道:“万天,怎么像活在梦里呢,到现在我也不敢相信是真的。”
万天收起信件,语气沉重,“赵虎是以前我参加革命的前辈,现在投靠了袁党。他告诉我,之前刺杀宋得尊先生的事情,他在那边帮我邀了功,还向袁世凯透露我是万家后人的身份。信上说,我爷爷之前似乎对袁世凯有恩,所以现在袁总统不仅不追究我,反而对我委以重任。”
川田静芳端茶杯递给万天,笑道:“这是好事呀,来,以茶代酒,我祝你逢凶化吉,前途光明!”
万天举起茶杯,目光沉沉。“可是,现在我摇身一变成为袁党,如何面对以前的革命同志?”
川田静芳抚摸着万天的脸,温柔地说:“都是形势所迫,大家应该理解。当年孙先生让位给袁世凯,不也是迫于形势,为了革命大局嘛!”
正此时,卢月争带着手下提着礼盒进来。“哎呀万总办!恭喜恭喜,恭喜恭喜啊!您年少有为平步青云,让我等望尘莫及,好生羡慕!”卢月争笑容满面,语气热情。
万天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月争兄言过了,万天不过是仗着命好,屡有贵人相助罢了。”
卢月争的手下将礼盒奉上,“这是血燕窝,这是野山参,大补之物,万总办日理万机,又有美人相伴,正当需要,正当需要呵!”
唐路进来,脸色有些焦虑,“万先生,外面有很多官员和记者求见,您看——”
川田静芳立即插话,“万天先生还在伤病中呢,不予见客。”
唐路看着万天,似乎在等待他的指示。
卢月争摆了摆手,“这些人是烦,万总办落难时门可罗雀,现在重权在握一个个趋之若鹜赶早市似的——”
万天看着卢月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那就有劳卢老板了。”
川田静芳微笑着对唐路说:“让他去,这个他最拿手了!”
众人大笑,气氛缓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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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月争推开公馆的门,门外的人往里涌。门口执勤的警卫上前阻拦。
“我们想见万总办,请他谈谈就任后对促进各省经济工作的详细措施。”一名记者急切地说道。
卢月争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大家请安静,听我说一句。”众人看到卢月争,顿时安静下来。
“万总办伤病尚未痊愈,还需静养些时日。待万总办身体康复后一定会举办大型招待会,到时再邀请大家参会共商经济大策,可否?各位听我一句劝,都请回吧!”
众人面面相觑,摇头叹息一番,最终纷纷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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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田静芳和万天悄悄看着门前发生的一切。川田静芳轻声说道:“这个卢月争,还是有些手段。”
万天冷静地回应,“权力的攀附者罢了。假如我放弃这个身份,他翻脸比翻书还快。”
川田静芳温柔地抚摸万天的脸,“你还在考虑放弃这个职位?”
万天叹了口气,“是的。”
川田静芳显得有些担忧,“你不怕袁世凯因此对你下手?”
万天坚定地说:“如果我接下这个职位,那就彻底坐实了袁党的身份。我那些昔日同志,人人都可以杀了我。”
川田静芳用手缓缓抚摸万天的脸,温柔地说:“先不要想这些了,也不急于这一时,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养伤。如果上海太过嘈杂的话,回你老家杭州怎样?”
万天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杭州,我的故乡,真的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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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月争在万公馆门口猛抽烟斗,脸色阴沉。川田静芳走到他身旁。
“那小子什么想法?”卢月争问道。
川田静芳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着天空。
“你就这么惯着他?”卢月争皱着眉,吐出一口烟雾。
川田静芳厌恶地躲开烟雾,走到旁边。
卢月争继续说道,“我看得出来你真心喜欢那小子。儿女情长,人之常情。但是,过了这村可没那店,提醒你不要忘了初心!”
川田静芳平静地回答,“我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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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杭一身干净衣衫,趴在桌前帮助方万常整理资料。威尔逊突然推门而入,气喘吁吁。
“不好了,公司出事了!”威尔逊显得异常焦急。
方万常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文件,“怎么了?你别着急,慢慢说。”
威尔逊撑着桌面,喝了一大口茶水,“原本我们和南洋商人签订的那个商单突然告吹了。怎么说对方都不签合约。”
谷杭若有所思,连忙低头拿笔在纸上计算。“如果这个商单签不下来,公司未来几年的资金链将受到严重影响。甚至会因此影响公司的股票价格。”
方万常有些疑惑,“就一个商单,至于么?”
谷杭解释道,“这个商单涉及整个欧洲未来三年以上的橡胶市场。公司在食品、布匹行业前期投资很大,还有一些应付账款没有清偿,如果没有橡胶业务的补偿,恐怕维持不了资金链。除非寻找新的业务。”
威尔逊叹了口气,“现在各个董事也很头疼,看我资历最浅,就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我。”
方万常问道,“有没有再谈判的可能性?要不
再争取一下。”
威尔逊摇摇头,“对了,对方是个华人,出生在马来西亚。我觉得你可以和他打打感情牌。”
谷杭点头,“中国人还是比较注重同胞感情的,不妨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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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天元茶庄厢房,曲流方在收拾行李。宋绍清走进来,关切地问道,“曲掌柜说走就走啊,不再留下来住两天?”
曲流方摇头,神情坚定,“不留了。原本留下来就是为了给东家守孝。东家比我大一辈,虽然平时以兄弟相称,但该尽到的,还是要尽到。现在守孝期已经满了,我该去寻找万家后代的下落了。这也是东家最后的遗愿。”
宋绍清连连点头,叹息道,“只是我这个店铺还不能放手,无法一同前去。劳烦曲兄把我这份心也带着,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写信,我一定鼎力相助。”
曲流方感激地握住宋绍清的手,“一定!”
宋绍清神情凝重,“万东家所提及的那宝藏一事,曲兄有何看法?”
曲流方微微皱眉,“宋掌柜这是何意?”
宋绍清解释道,“我只是觉得那宝藏应当是依然在万隆盛,或者在万家小辈的身上......”
曲流方点头,“宋掌柜,您意思是——”
宋绍清叹了口气,“曲兄不要误会,我觉得诸多人盯着宝藏,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怕这宝藏会给孩子们带去灾祸啊。”
曲流方沉思片刻,“所言有理。不过万东家说过,宝藏的事情纯属无稽之谈,咱们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宋绍清点头,“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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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茶庄门口停着一驾马车。曲流方背着行囊和宋绍清相拥告别。曲流方登上马车,车夫挥鞭,马车朝着城外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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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逊公司门口,职员们等候在门口。一辆黑色轿车驶来停在门口。冯夏翰和助手下车,威尔逊迎上前去。
“冯老板,请进。”
在公司会议室里,方万常与冯夏翰握手,“您好,我是威尔逊公司的谈判代表,方万常。”
冯夏翰笑着回握,“没想到贵公司藏龙卧虎,还有会说一口流利汉语的人才。”
威尔逊显得有些尴尬,“这——”
方万常解释道,“冯先生,我就是中国人啊。”
冯夏翰笑了笑,“看来,这次你们是有备而来啊。”
大家入座,威尔逊开门见山,“上次我们两家公司的谈判不是太顺。今天,我们本着友好合作的初衷重新梳理一次,预祝能够求同存异达成一致。”
冯夏翰点头,“大家的想法都一样,否则我们也不会再次前来贵公司了。”
方万常接着说,“那么,咱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冯夏翰微微一笑,“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您知道我们公司目前为止所经营的业务包括食品业、纺织业、文具制造和日用品销售。我认为我们公司在轻工业方面还是有一定的把控能力,对于橡胶产业的开发应该能够胜任。”
冯夏翰看一眼资料,轻轻点头,“的确让人心动。相比之前的谈判代表,你的资料做得很全面。”
方万常继续说道,“目前,我们公司是整个欧洲公认销售能力最强的贸易公司之一。这不仅仅因为我们公司的商品都具有良好的售后服务,而且和我们公司的业务覆盖范围也有关系。到现在为止,我们在欧洲建立了两家分公司,一个在挪威,一个在德国,贸易订单也来自欧洲各个地区。基于以上,我们公司有足够的实力来帮助您将橡胶产品打进欧洲市场。”
冯夏翰继续翻阅材料,威尔逊紧张地看着冯夏翰和方万常。
冯夏翰说道,“我就直说了吧。之前德国的路德公司曾经找到我,他们也想要获取欧洲的代理权,而且代理价格要比你们公司的高一成。说实话,你们公司的代理价格,我不是很满意。”
谷杭听完,立刻在旁边验算起来。
方万常皱眉,“我们公司的实力您也看到了,我认为后续我们公司将会给您带去更高的利润。这不是一成代理价格能够比拟的。”
冯夏翰摇头,“我对我的产品很有信心,并不愁卖出去。说实话这个代理权我给谁都一样。可这代理价格的一成之差,令你们不占优势。”
方万常无奈地说道,“可是这个报价已经是我们公司能够给到的最高价了。”
冯夏翰叹了口气,“那太遗憾了,这个报价不是我们盛威公司能接受的最低价。既然如此,我们告辞了。”
冯夏翰起身和助理走出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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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逊追上冯夏翰,“冯老板,请留步。”
冯夏翰置若罔闻,脚步没有停留的意思。威尔逊小跑跟上,“冯老板,您看咱们要不要再商谈一下?”
冯夏翰冷冷地说道,“除非贵公司改变报价,否则没得商量。”
威尔逊急切地说,“我们公司马上会对报价问题进行商讨,请您暂且保留一下您的代理权,我们公司还会再邀请您来做客。”
冯夏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威尔逊,“我的时间有限,耐心也有限。下次谈判仅限本周。”
威尔逊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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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万常看着面前的一堆资料,神情沮丧。谷杭紧皱眉头,盯着资料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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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起,方万常迫不及待地提起电话。“喂——哦——”方万常挂断电话,失望地摇头。
谷杭关切地问,“德国来的?”
方万常叹气,“不是。唉!”
威尔逊皱眉,“这可怎么办?”
方万常安慰道,“别着急,灵儿没消息,应该是她还没找到。”
威尔逊急切地说,“我怎么能不着急呢?这周,盛威公司的人就要来了,已经没有几天了。”
方万常想了想,说道,“谷杭,你现在去计算南洋公司在未来十年橡胶的最大产值和销量,然后对比欧洲目前最大橡胶供应商。还有,欧洲各个地区的橡胶需求量——不,不止欧洲,是全球的数据按地区划分好,然后交给我。”
谷杭脸色凝重,“这工作量,巨大!”
方万常坚定地说,“有难度?”
谷杭摇头,“我说过了嘛?”
威尔逊有些疑惑,“万常你这是有办法了?”
方万常微微一笑,“刚有点头绪而已。”
威尔逊好奇地问,“你想干什么?”
方万常神秘地说,“先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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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杭州日租界的川田静芳住处,万天穿着一身深色西装站在窗边,惆怅地看着窗外的景象。窗外街道上来来往往是些西装革履的日本人。川田静芳从他身后走过来,关切地问,“怎么穿得这么正式?这是要去哪?”
万天转身,眼神坚定,“我想去杭州城看看。”
川田静芳皱眉,“你的伤还没有好呢。”
万天摇头,“我的伤在上海就好的差不多了。闷在家里这么多天,我想出去走走。”
川田静芳温柔地说,“那我们选一个天气好的日子吧,我陪你去。”
万天神情肃穆,“今天是父亲的忌日。我想去万隆盛看看。”
川田静芳叹了口气,点头说道,“那好吧,你等我下,我和你一起去。”
万天回头,深情地吻了川田静芳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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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绵绵,车子在杭州老城区的街头行驶。万天坐在车内,透过布满雨珠的车窗看着外面的街景,神
情沉静。
川田静芳关切地问,“这些,都是你熟悉的地方?”
万天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怀念,“是的,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以前的事情好像还在眼前。”
窗外,马棚稻草堆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正在躲雨。万天突然说道,“停车。”
轿车停在草堆旁,川田静芳疑惑地问,“怎么了?”
万天下车,走向草堆小孩。小孩惊醒,跳起来跑向远处。川田静芳拿着伞追出去,“你去哪?不要淋雨。”
万天走近小孩,蹲下身子,小孩惊恐地看着他。万天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零钱递给小孩,柔声说道,“拿去买些吃的吧。”
小孩迟疑了一下,接过钱,感激地点点头,转身跑开了。川田静芳走过来,为万天撑伞,“这孩子!他不会有事的,你快回车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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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天和川田静芳来到杭州裕祥泰(原万隆盛)的门口。王东海、吴友德站在门口迎接,脸上堆满了笑容。伙计们为他们打着伞。
“万总办,您来了!”王东海热情地迎上前去。
“万总办好!”吴友德也连声恭贺。
万天点点头,仰头看一眼大门上“裕祥泰”的招牌,流露出伤感的表情。“带我进去看看。”
“是。”王东海恭敬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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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天独自一人走进裕祥泰的门厅,看着里面的物件,努力寻找从前的记忆。万天脸上现出失望的神情。他边走边看,伤感地抚摸着梁柱、窗户、墙壁。最后,他走到“天字第一茶号”的牌匾下,跪下去,伏地不起,肩膀颤抖着,隐隐传出他压抑的抽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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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田静芳独自打伞站在前院,看着在前厅跪地不起的万天背影,低头深深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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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文中、张万、张仁走进裕祥泰的门厅,冯泰连忙上前迎接。“客官,看点什么?”
“听说你们这里有卖龙井?”吴文中问道。
“有有有,客官,您算是来对地方了,整个杭州只有我们裕祥泰的龙井是最正宗的。”冯泰笑着答道。
吴文中递给冯泰一块银子,“先来二两尝尝。”
冯泰对伙计喊道,“好嘞,拿二两龙井。”
“客官是陕西来的?”冯泰边问边递过茶叶。
吴文中点头,“好眼力。在下陕西泾阳人氏。”
冯泰自豪地说,“我们这裕祥泰的客商来来往往,从哪里来的都有,接待多了,自然就能看出来。”
吴文中微笑,“你们这里生意的确火爆。刚刚我还瞧着门口停着一辆轿车,想来是洋客人来了吧。”
冯泰含糊其辞,“哎,是是是。”
伙计提着二两茶叶小跑了过来,“客官,二两龙井。”
张万接过茶叶,吴文中告辞道,“告辞。”
冯泰笑道,“客官若是喝好了,记得常来啊。”
“一定一定。”吴文中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