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唐意再次踏进小树林,是一个黄昏,她觉得这仿佛是命运的安排——又是黄昏,好像时间都是安排好的。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做到那曾经有温度的椅子上。按理说她应该感到害怕,但她却没有。
不得不说,这片小树林对于浪漫的人而言,确实是个不错的约会之地。树林前有个小湖,叫墨湖。上面还驻扎着一个小屋,小屋里住着两只灰鸭子——看起来真肥。唐意想对学校里的鸭子下手很久了,如果这两只鸭子不是学校里的一道风景,它们早进锅里了,现在都已经转世轮回了。最近她听到有人在偷鸭蛋——竟然有人和她抢生意,吃不到鸭子就吃鸭蛋。但这也真是不错,唐意也打算哪天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鸭蛋捡。
墨湖里还残留着荷叶。当然,这个季节是不会有荷花的,但杭州是个懂得打扮自己的小姑娘,一年四季都有鲜花做点缀。当这热夏荷香渐渐散去,凉秋的桂香也就来了。桂花是杭州的市花,在杭州,唐意真切地体会到了“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空气中弥漫的桂花香,让唐意感觉掉进了蜜罐里——她想泡蜂蜜水了。
墨湖边是几颗大鹅卵石,一看就是经过雨水的冲刷,已经相当“圆润”了。若不是湖边的危险警告,唐意真想去摸一摸。她虽然家住在海边,也见过不少的鹅卵石,自己也捡了不少,但从未见过这么大块的,内心不免有些激动。
林子本身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可耐不住此时是黄昏。在余晖的笼罩下,树林仿佛镀了一层金——这大概便是烧蓝的艺术灵感吧,当然这只是猜测。此时树上的花还未完全枯萎,就与那黄叶一同从树上跳下来,好像一同奔赴的情侣。粉红的落叶——唐意叫不上名字,就是落在学姐身上的那种——晃晃悠悠的,都又落在她的身上了。唐意坐在椅子的另一边,她并非有所忌讳,只是觉得那里应该坐着一个安静温柔的灵魂,“感卿珍重报流莺,惜花须自爱,休只为花疼”。唐意又想起了这首小词。历来学者对这首词解释颇多,卖弄情爱的说这是纳兰容若写给心爱之人,研究史学的就说是写给纳兰性德的老师徐乾学。唐意没有细想,但她更偏向于后者。“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惜花人不仅要惜花,更要爱惜自己。可如今像林黛玉一般惜花的人也不多了,唐意这样想着。
“你怎么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唐意一跳,她回过身看,原来是舒然。
“学姐好,你怎么也过来了?”唐意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没事,就是想过来看看。”舒然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她倒是不在意。
“你来这里,是有眉目了?”
唐意摇了摇头。“没有,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指向意外和自杀,不像有人刻意做的。”
“你这个刻意做的是指……”
“两者都有。”
对方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其实我也认为是这样。没有道理,也没有动机,过了一个周,大家的兴趣也就淡了。那些谣言也只能引起一时的兴趣,之后就恢复如初。好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如果童清也能这么想就好了。唐意想。
“学姐,你和隔壁宿舍熟吗?”唐意小心翼翼地问。
“这些该问的你不都已经问过了吗?我们这些人可都是被你审了一遍呢。”
可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也不是,就是随便问问,我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嗯……不算熟,还好吧。”
“你是和隔壁安平学姐认识?”
“嗯,我俩初中同学。而且我们两个是一起学画画来着,所以相对来说比较熟。但也还好,后来我们就分开了,也没怎么联系。”
“哦哦,这样。”
“想问什么就问吧。我倒希望能给你提供一点帮助。”
“安平学姐……她还好吗?我听说她出了车祸。”
“……一直没醒。我前天去看她,也没什么起色。听医生的意思,搞不好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那你觉得她们宿舍关系如何?我的意思是剩下的三个人,不包括出意外的洛初学姐。”
“关系?一般吧。我平时不在宿舍,闲着就去图书馆看看书,也没注意隔壁。童清是个温柔善良的人,但有时候……她太过于理想化了。我很清楚她不是一个伪文艺青年,她是真的热爱,但热爱也会给生活添加很多烦恼。她和安平的关系也不错,毕竟安平喜欢画画,她会让童清给她配文字,我也不太明白,但她们好像就是有这种天然的默契。或许画家和作家本身就没有什么距离感。两人相处的很融洽。但安平这个人不太容易交心,童清却也不在乎,不过是在一起住四年而已,又不是一定要做至交。”
“君子之交淡如水,可以这么说吗?”
“算是吧。”
“那学姐,童清学姐的精神状态还好吗?”
对方摊开双手,做出无奈状:“你的问题还真是犀利啊。她确实……我感觉应该是不太好的。其实我认为宿舍里剩下三个人的精神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毕竟和洛初在一起生活了三年,怎么会正常呢?但我感觉童清和安平她们两个比晏梓星要严重的多,尤其是童清。我感觉她已经是完全崩溃了,我本以为洛初死了对她而言解脱,没想到这才是崩溃的临界点。”
唐意巧妙地抓住了对方话中的重点。“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为什么你觉得洛初死了童清就崩溃了?”
“我跟你说过了,她这个人有点理想化。她好像在保持自己的一种状态,这种状态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她觉得就这么平安无事地过四年可能就行了。她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但现在这个心理建设没用了。这个建设她一定做了很久,所以接受不了吧。”
“那安平学姐呢?”
“我感觉她比童清要轻一些,因为安平和童清的爱好不同。你想,安平喜欢绘画,所以她可以通过绘画来排解自己心中的苦闷。但童清喜欢阅读,我总觉得,阅读并不是排解方式,而是与书沟通产生共鸣。而产生共鸣后往往会增加她内心的苦闷。所以说,童清内心其实很崩溃的。在洛初死的那个晚上……”对方顿了顿,她的情绪有些激动。“我没有读过任何有关心理学方面的书籍,但我觉得心理上的打压应该是最完美的杀人方式。你看,即便是洛初死了,也一样是童清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学姐,童清学姐她们和隔壁两个寝室都很熟吗?”
舒然想了一会儿,说道:“应该都挺熟的,有几次洛初精神崩溃的时候。”说到这,她又停了一下,“隔壁的同学就通过阳台过来了,有一个人特别好。安平跟我说,每次洛初想打人的时候,只要她在,她就会过来阻止洛初,她叫林又,校读书会的。”
听到这个名字,唐意瞬间反应过来。“我上次开会的时候还见过她。”
“你也是校读的?这么巧。”
“嗯嗯。”
“她没说什么吧?”
“算是没有吧。”唐意并不想告诉舒然她和林又们谈话的内容。毕竟林又的语气可不像是喜欢安平的样子。
双方都不说话了。
唐意想了想,还是问道:“学姐,洛初出事的那个晚上你们回到宿舍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者说让你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的地方?”
对方苦笑一声:“如果是当时的我,我会告诉你,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的异常。可是发生了命案,我便觉得处处都可疑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酒味很浓,我们不用进那个宿舍,单是从门口经过都能闻到。看来喝的是真不少。”
“听说倪宁学姐和洛初学姐关系不错,既然闻到了,她为什么不去看一看?”
“这还真不是她的问题。她本来是想去看看的,但是她在我们聚餐的时候和洛初语音通话。虽然戴着耳机,但是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洛初说话,倒也挺影响聚餐的感觉的。白慕就说了她一顿——她们两个一向不对付,但也就闹闹别扭,也没有说到很严重的地步。回去的时候白慕又提了这件事,说倪宁简直就像个舔狗一样往洛初身上粘。倪宁不愿意听就和她辩论了几句。两个人吵着吵着不但没和好,反而愈演愈烈。到宿舍楼了也在吵,可能倪宁就没心情了。其实倪宁当时敲了门,但是没人答应。我们看灯都没亮,就以为宿舍没人或者都睡了。也没有多想,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你们出去聚餐那么早吗?”
“不是,我们是先逛了一会,然后再去吃的饭。”
“你们在逛的时候她们就在通电话?”
“对啊,所以白慕才会那么生气。倪宁全程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们说话。”
“真是不专心。”
“其实我并不喜欢洛初这个人。我想那天你也看出来了。”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