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丹去市里走了一趟，憋了一肚子话想跟露惹说，但是到家有点晚了，怕打扰到露惹那个精神衰弱的妈妈，拿起的电话又放下了。露惹家的厂内小号电话号码是466，马小丹家是477。

马小丹看着整天泼辣火爆，快人快语，插科打诨，生冷不忌，其实她的内心是非常孤独的。她没有家人，没有亲人，养父母把她嫁到牛肚沟之后，拿了工厂给的彩礼也人间蒸发了，像根本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马小丹对养父母的感情是复杂的，有感激，也有恨。她曾经感激他们把她养大，尽管在有了两个妹妹之后在家挨打受骂，但是她毕竟还有命在，刚上班那几年她还合计着想办法寄些钱给养父母。但是后来这些年，她看到了太多拐卖儿童的新闻，她开始怀疑她是被养父母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或者干脆是跟人贩子“定制”的，许多人贩子就是先找好了销路才“进货”的。

她像一株无根萍，从一片没有任何亲人的水域，漂浮到另一片。她是个重感情的人，可她充沛的感情无处释放，都要满溢出来了，去爱谁呢？去疼谁呢？没人值得。

露惹的出现，让她在这个厂里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她特别喜欢露惹，这个没办法，就是合眼缘，她见露惹第一眼就特别喜欢。他们俩同病相怜，她想亲近她，想帮助她，想保护她。

露惹虽然比她小十多岁，但是性格独立坚强，有主见，而且人也聪明漂亮，这些都长在她欣赏的点上。露惹是个把自己包裹得很严的人，这不怪她，她从小到大受到的伤害太多了。马小丹理解她，也心疼她，两个命运坎坷的人，很容易就越走越近。

元旦之后上班第一天，露惹刚放完早间广播，关了设备，静萍就掐着点儿来广播站找她。

她跟振勇都技三了，开始在厂里实习，车间里对他们这些小孩子管得不严，也不用他们顶岗，他们就早晨去车间露个脸，然后整天东游西逛。

她一进来就满脸堆着假笑，不开口，露惹都知道她要说啥。

“够意思，露惹，不愧是我好姐妹儿。”

“说什么东西？没头没脑的。”露惹不接茬。

“那天晚上同学聚会啊，我哥作死成那样了，你都没翻脸，真的是给足他面子了，”她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递给露惹，“给，我在家都洗好了，凉，缓缓再吃。”

露惹接过苹果，在手里揉搓着。

“他都没脸来见你了。”静萍拉把椅子坐在露惹身边。

“不至于地，我认定的朋友，就是一辈子，没有原则性问题，就都不算事儿。”露惹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凉得她吸了口气。

“露惹，你真的太大气了，这话我要回家跟我哥原样学下来，他得更喜欢你了。”

露惹摇头笑笑。

桌上的电话响了，露惹接起来，

“你好，广播站。”

“露惹，”听筒里传出马小丹偷偷摸摸的声音，“我那天让你帮我写的外宣稿件你写完了么？”

“哦，我写完了。”露惹回答。

“三分钟之内，给我送到前楼来，王助理突然来了，要看，说今天必须报上去，她在这我走不开。”她小声地说，“不要送到三楼，三分钟后我在二楼缓步台那等你。”

“好。”露惹挂了电话，抓起之前打印好的稿件，急匆匆地往外走，对静萍说，“我出去一下，在这等我。”

露惹没几分钟就回来了，外面又冷，她跑得又急，回来小脸白里透粉的。

“她什么材料都是你帮着写啊？”静萍问她。

“差不多吧。”这事儿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但露惹觉得没必要瞒静萍。

“你这样抱着她，得抱到什么时候，得让她学会自己走路啊。”

“那就抱到她学会走路的时候，没学会之前，我会一直抱着她。”

“凭什么啊，你又不欠她的，她要个材料，还得你屁颠屁颠送过去。”静萍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