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瑱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15岁离开百杉楼之前,在她的认知里,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至少同阿瑱一起生活在楼里的姐妹们,都是如此。
“你的生母是个值得尊敬的女人,她为百杉楼留下了你这样,机敏聪慧又貌美的孩子,是她对奡云国最大的贡献。”
照料她长大的柳师父经常如此提及她的母亲,年幼的阿瑱对自己母亲毫无印象,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把柳师父当作母亲看待。不只是她,在柳师父照拂下长大的四五个同伴们,都是这样认为:柳师父就是她们的母亲。
“奡云国崛起之路上,你们是必不可少的力量,成为奡云国手中有力的匕首,是我们百杉楼存在的意义,所以不要因为训练中受一点伤就哭哭啼啼。”
每每练功时受伤,阿瑱的耳边就会浮现柳师父的话语,她不敢抱怨,和其他姐妹一样默默忍耐着。阿瑱抚摸身上的伤痕,不由得想起了对她很好的常姐姐,她觉得只要自己长大些,这些伤疤就会变成美丽的花纹,像常姐姐一样。
常姐姐比阿瑱大几岁,是柳师父曾经的弟子,年满12岁之后就会成为另一位师父的弟子,学习其他的本领。但常姐姐经常回来看阿瑱,给她讲述自己学会的本领。
“瑱瑱有没有责怪柳师父?”
阿瑱摇摇头。“姐姐,我是不是师父最差的徒儿?”
常姐姐目光柔和抚摸着她的额发说:“怎么会呢,等你再长大一些,自然会明白柳师父对我们严厉,全都是为了我们好。”她一边说一边为阿瑱吹拂手掌的鞭痕,“瑱瑱不痛,瑱瑱不痛。”
在常姐姐的安抚下,阿瑱才觉得身上的伤不那么痛了。她痴痴地望着常姐姐裸露的脖颈上由伤痕变成的美丽花纹,情不自禁地伸手触碰,常姐姐抬头回以微笑,她的笑颜比她身上的花纹还要美丽。那时阿瑱尚且还不知,不久的将来,这副温柔美丽的面孔将变得无比可怖。
13岁,阿瑱的身体发生了改变,她感到十分恐慌。比她大几个月的另一个女孩,面对身体变化向柳师父寻求安慰,却与柳师父产生口角动了手,虽然她事后十分愧疚,但还是被带离百杉楼,自那以后阿瑱再也没见过她。
一天起床后,阿瑱正在梳洗,柳师父派人叫走阿瑱,在柳师父的花房里与阿瑱谈论起她身体的变化。
“第几天了?”
阿瑱既羞臊又慌张,慢吞吞说:“四天了。”
柳师父没有责怪阿瑱的隐瞒,反而表现出十分温柔的样子。
“从今往后,你要将自己当作一个女人来看待。”
在那次谈话过去两天后的傍晚,柳师父给了阿瑱一支盛开的百合花。阿瑱曾在柳师父的屋里,看见过很多同样的百合,不同的是,有的百合还未绽开花苞。
阿瑱不明白,这花是什么意思。
“将这只花放在你的床头,晚上会有人来接你去见一个人,要记住不论他说什么,你都要服从命令。”
“是要去见阁主吗?就是住在最顶楼的那个人。”
柳师父突然感到一阵心痛,望着阿瑱纯真的眼睛,强忍住不舍,露出少见的和蔼的微笑亲吻了阿瑱的额头。
当柳师父和阿瑱一起离开花房时,柳师父才对阿瑱说:“明日起,你不再是我的弟子,你将接受玉山师父的教导。”
柳师父走后,阿瑱躲进被子里默默哭起来,姐妹们看见她摆在床头的百合花,虽然想安慰她却没有人上前。
入夜,阿瑱闭着眼睛,思索着柳师父白天说的话,想象着那位玉山师父的模样。数年来,她与众姐妹们已经习得许多本领,到底还要再学什么?阿瑱的思绪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打断,她立即反应过来,柳师父说过有人会来接她。
来人将她叫醒,虽然她一直醒着。两个披着兜帽的人,给她带来一件衣裙让她换上。阿瑱至今还记得那睡裙穿在身上的质感,冰冰滑滑的裙子紧紧的包裹着她年仅13岁的身体。
后来,两人将阿瑱带走。那是她第一次,去往百杉楼最高的那一层。到达一间有人看守的房门口,看守的人把门打开,让阿瑱进去。
懵懂的阿瑱迈入屋内,嗅着一股奇异的香气,她向更里面走去,看见了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阿瑱。”
“过来吧。”
循着声音,阿瑱见到了百杉楼的主人。
从顶楼归来的阿瑱变得郁郁寡欢,她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可是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她成了玉山师父的徒弟,就像柳师父说过的一样。
一年后,阿瑱的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她好像二度绽放的花朵,没有了初开的青涩和稚嫩,却依旧绽放着美丽。
也是那一年,她见到了久别的常姐姐。阿瑱的脸上,终于出现了13岁时的笑容,直到看见裹在草席里的常姐姐,她的笑容再次消失。
常姐姐的脸上有多处划伤,即使没有血迹,依然触目惊心,她的眼睛有一只瘪下去,而另一只眼睛,因歪斜的鼻梁倒向它,显得岌岌可危。
阿瑱扑上去一把抬着草席的人,紧紧盯着常姐姐那张原本貌美的脸。阿瑱的目光滑向常姐姐紧握的手。柳师父站在人群中看着阿瑱的背影,在她的眼中除了阿瑱,周围的人仿佛成了一片模糊的光。
送常姐姐回到百杉楼的人手中高举着属于常姐姐的腰牌,向凑过来的众多女孩们宣告着她的死因。
“常汝云,年17,未能通过出阁考核。”
这句话,久久回荡在阿瑱的耳边,纵使几十年后,她还会在某一个瞬间,听见宣讲死因的人的声音。阿瑱捡起从草席里掉落的常姐姐的腰坠,紧握在手中,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百杉楼恢复宁静的数日后,楼里又多了一批女孩,阿瑱在练功回来的时,看见了那些孩子,阿瑱发现进入百杉楼的孩子们的年纪越来越小。
傍晚,阿瑱从女孩们的寝房出来,听见隔壁传来抽泣和哭诉的声音。
“为什么是我?”
“早晚也会轮到我去,苗儿你别太担心。”
“听说有一个姐姐上去之后,第二天是被人从心悦阁抬下来的,身体已经没了人样……”
说完,女孩又哭了起来。
阿瑱循着声音来到浴房,毫不犹豫地推门走了进去。
“躲着偷闲,不如精进自己,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散了。”
姑娘们听了阿瑱的话,她们纷纷站起来,拉着哭泣的女孩离开了。
到了晚上,大家都睡下后,叫苗儿的女孩不敢闭眼,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连带她床头的百合也跟着轻轻摇摆起来。
突然一只手隔着被子,轻轻落在苗儿的身上,让她吓了一跳,缩着脖子不敢动弹。
“你别怕,是我。”
苗儿听见了耳熟的声音,掀开被子看见了阿瑱的脸。
“摘花的人”来了,苗儿床头的百合不再摆动,坦然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命运。
三个人踏着摇摇晃晃的灯光来到百杉楼顶楼心悦阁,随从的人目送那个身披外衣有些怯懦的女孩走入房间,这才离去。
“啊,不知这个女孩能坚持多久呢?”门外的人漫不经心地俯瞰着昏暗的楼下,思考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突然,门里传来一声粗粝的叫声。门外的人并未多想,发出了不怀好意的笑。然而下一刻,望着彼此发笑的守门人,在彼此的眼中,露出惊惧的神色,口吐鲜血如木桩一般倒下。
阿瑱收回手中双刀,一双眼即使蒙了鲜血,看起来也毫无神色,她低头看看倒在脚边的两人,似乎他们只是日常练功时被砍倒假人,于是阿瑱一脚将他们踢下了楼。
身后传来声响。双眼已经血肉模糊的男人,从屋里爬了出来,他用粗哑的喉咙大喊起来:“来人!有人叛变了!快来……”阿瑱立马冲他胸口补了一刀,男人的身体顿时瘫软,血如泉涌般从他口中淌出来,最终他紧抓着阿瑱衣摆的手缓缓垂下来。
阿瑱起身,看一眼被男人握得脏污的腰坠,她将腰坠取下擦干净上面的血污,把坠子绑在了脑后的马尾上。
身后,至楼下攀涌而来的楼主的护卫们立即把阿瑱包围起来。阿瑱回过头,紧紧握住手中双刀,使用双刀摩擦刀刃,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一声高喝落下,高悬在百杉楼穹顶的硕大灯笼掉落下去,刹那间百杉楼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击杀声此起彼伏,护卫们开始慌神,他们不知那夺命的双刀,会在何处在何时挥向自己。据那一晚幸存下来的护卫所说,杀人者在人群中来去自如难以捕捉,身形如同鬼魅一般。
那一夜,所有人都听见了屠戮的声音,站在玉山身边的几名女孩,听了惨叫声后,心生不忍打算上楼阻止,却被玉山制止。天明之后,百杉楼的心悦阁好似沐浴在朝霞中一般,燃烧起来,大火引来了王城军,他们这才发现百杉楼里的惨状。
浑身浴血的阿瑱,见到王城军的到来,丢下手中武器,立即被他们制服带离了百杉楼。有女孩看到,阿瑱离开时,嘴角还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至于百杉楼的护卫们,仅有躲藏的数人活了下来。
那是阿瑱第一次迈出百杉楼,她望着初升的太阳,露出了欣慰的笑。“女孩们终于不用再去那肮脏的地方了,我总算在死前为常姐姐报了仇。”阿瑱如此对自己说道。
原以为会被处死的阿瑱,却被带到了奡云国最璀璨的地方——泰凌宫。
她们将阿瑱带去沐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又领着她与其他几个女孩,一起前往一个被称作玲珑台的地方。阿瑱还不知道,她将和场上那些比她大得多的女孩们一起,参加一场比赛,而帮助她们胜利的,是各式各样暗杀用的武器。
在这个玲珑台外,女孩们看不见的地方,坐着一群身着华服的人在注视着这些女孩。他们都很清楚,这是一场自相残杀的决斗,只有胜者才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