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日上三竿,西苑的房门里仍然没有半点动静,前来服侍的婢女们,来回已更换数人,没有一人见到东南国的公主。
早已清醒的依肯月缇躺在床上,怎么也不愿起床,她正琢磨着如何在这侯府闹腾一番。
叩门声再次响起,门外传来温柔的声音。
“公主,您是否要用午膳?”
依肯月缇疑惑,竟不是来叫她起床的?她坐起来,撑着脑袋望向屏风相隔的门外。她装作刚睡醒的样子,轻声问道:“门外何人?”
“回公主,是银月。”门里没了回应,银月耐心等候着。
突然,房门从里面打开,睡眼惺忪的依肯月缇搓揉着眼睛,让银月进门来。
银月站在门外,一眼看出披散着头发的依肯月缇并非刚刚苏醒,她向依肯月缇行礼说:“公主安康,银月这就唤人来为公主梳洗更衣。”
“等等,你,你先进来。”依肯月缇再一次要求她进门,见她执着不肯,一把抓住银月的手臂将她强拉进来。
依肯月缇关上房门,开始打量银月。
“原来你被他救下来了,你的妹妹也在侯府吧?”
银月早已知晓自己被她认出,她不慌不忙转身对依肯月缇说:“公主好眼力,我已竭力掩饰样貌,连温公子都没认出,却被公主看穿,实在厉害。”
“是我这手镯的功劳。”依肯月缇露出自己手腕上那对镯子,她在圆桌前坐下,倒一杯水来喝下,“看来这府上的后灵族只有你们两姐妹,昨日我在街头时,手上镯子常有动静,没想到这羌武国内,与人共存的后灵族倒挺多的。”
银月从未听闻后灵族,私自推测,认为依肯月缇口中所指,应该就是蛮奴。
“在我们东南国,与圣灵混血而生的后代,都被称作后灵族,虽然我们国家的后灵族与我们并不亲近,但总好过羌武国,不论圣灵还是后灵,都被视为低人一等的种族,我说的没错吧?”
银月不愿回想过往遭遇,但她后背的伤疤却隐隐作痛,证实了依肯月缇的话。看着眼前这个体态娇小,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银月的眼前突然出现用蛇尾勒住她咽喉的画面。下一刻,她竭力驱散了这个邪恶的想法。
“公主殿下真是博识,时辰不早了,是否要为您梳洗?”
依肯月缇看她文文弱弱的模样,挤出一个笑来说:“那你为我找一件羌武国女子的衣裳吧。”说罢她走向梳妆台面,拿起梳子,为自己梳理长发。
银月悄声退下,不一会儿又返回屋内,她走向依肯月缇,看着对方十分粗鲁地拉扯脑后缠绕在一起的长发,便接过她手中的梳子,温柔的为她梳起头发。
依肯月缇坐在镜前,无聊的翻看着桌上的饰品,随口问道:“银月,你说我看起来像是个女人吗?”
银月笑了,她一边为公主束发一边说:“在羌武国,公主这般年纪仍是孩童,况且公主童颜,纵是年岁增长,瞧着依旧是年轻貌美的。”
依肯月缇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将手中的钗环丢在盒子里,她看一眼镜中银月的面容说:“你瞧着倒是二十来岁的模样,这种年纪在我们东南国,你的第二个孩子都能去狩猎了。”
“公主说笑了。”银月在依肯月缇的头上挽起两个发髻,想着为她梳一个贴合她年龄的样式,依肯月缇突然打断她,递给她几根发带,示意她用发带做个简易束发就好。
为依肯月缇梳洗更衣的婢女们进门来,为她带来一些衣裙。依肯月缇看也没看让她们换裤装来,婢女们离去后,依肯月缇与银月抱怨:“怎的都是长衫长裙。”
“上邱城里,富贵权势遍地走,出门的女子多是乘车坐轿,着衣裙的就多些,有些女子骑马倒是穿着裤装。”
依肯月缇瞧着镜中银月为自己梳起的两个环髻,与她在街头瞧见的一些贵族女子有些相似,正想提出更换发式,三两婢女带着一批衣裳进门来,其中一位上前一步,说道:“公主,侯爷回来了。”听了这话,依肯月缇决定要尽快见到萧晚,便不再纠结发式衣衫,朝一件绣金线的衣裳随手一指,让婢女们为她换上。
昌戎侯府,名为西竹的客院内,女管事林儿为屋内的客人带去茶点,正要离开,出了院门碰见向这边走来的面貌生疏的女子,她瞧见那女子身后跟着银月,便推断这便是昨个在她休沐之日来到府上的三公主。
林儿向她行礼,在她越过自己跨进院里后,林儿拉住了欲跟随进入的银月。
“侯爷说了,西竹别院不需要服侍,你我在此等候即可。”说罢,林儿端正身子往门边一站,将对面的银月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仿佛她们是第一次见。
银月早已做好接纳异样目光的准备,数日来,她做的很好,此刻却回避了女管事林儿的目光。
威慑的目的达到了,林儿收回了目光,冷漠地望向她身后仿佛看不见尽头的回廊。
西竹别院里,依肯月缇推开门瞧见站在桌旁的男子,见他张嘴说话却听不见声音,生气地走近他,关门的一瞬,一层镀膜似的透明物扑面而来,穿透她的身体将她囊入屋内。这下,她才听见男人的声音。
“又见面了,三公主。”晁风说:“你应该随他们离开才是。”
依肯月缇围着晁风打量一圈说:“原来萧侯爷昨晚出门见的人是你啊,你为什么不直接来府上找他呢?因为我在这里吗?”
晁风摇摇头说:“原本是如此打算,在侯府外察觉到府内有灵物,心存疑虑所以递来消息,与侯爷府外相见。”
“那为什么今日又来了呢?”
“侯爷告知,府上有两名婢女正是那日在青城山救下的后灵族,让我打消了顾虑,况且……”晁风看向依肯月缇。
面对突如其来的注视,依肯月缇从疑惑到一瞬间明白,对方是因为自己才来到侯府,令她突觉脸颊微热,她背过身去不服输的说:“哼,你躲我还来不及,别以为我会信。”依肯月缇又微微侧着脸看向他,询问说:“你为什么不肯回东南国?”
“在青城山上,晁风还有恩情未能报答,因此晁风不能离去。”
“那我姨母呢?如今我都十六岁了,十年过去王宫里仍有人在议论她当年被你弃婚的事,你知道姨母她是怎么过的?”
晁风并不辩驳,依言认错说:“晁风辜负了二公主,待报答了恩情,便回东南国任凭公主处置。”
“晁风?晁风!你根本不叫晁风!”依肯月缇的眼中快要喷出火来,可对面的人却仍然一副冷漠的面孔,令她忍不住冷笑:“哼,等你报答自己的恩情?你圣灵一族的寿长与我们不同,可想过,我姨母等的了吗!”
心中怒气稍稍平复一些,依肯月缇坐下来,又问:“说吧,当初为什么要弃婚?”
当晁风从依肯月缇口中听见“弃婚”一词,他心中便立即明了,当年未能出现履行联姻义务的他,已经被族中舍弃,并将所有罪责都推在了消失数年的自己身上。即便如此,晁风对事实原委依旧缄口不言。
沉默许久,他终于开口:“二公主,如今可与他人完婚?”
依肯月缇瞥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姨母如何,与你无关。”说罢,依肯月缇仍不觉得解气,突然亮出一把匕首。
晁风没有闪躲,而依肯月缇却只是拉起他的手,将匕首放在他的掌中,用自己的手掌覆盖匕首,既冰凉又温热的触感还未体会多久,一阵刺痛从掌心渗透。
依肯月缇抽出匕首丢在地上,狠狠地抓住晁风的手掌,随后她褪下晁风腕上的两只金镯,用融合两人血液的手,把金镯染红。殷红的血渗入金镯,两只金镯随后发出震颤,依肯月缇把镯子戴在晁风的手上,在戴上的一瞬金镯缩小了一圈,紧勒在他的腕上。
“从现在起,这两枚镯子将跟随你去报恩。有我手上这对母镯在,你休想脱下它们。”依肯月缇抬起还在滴血的手,指着他说:“尼阿迩博,本公主给你一年期限,一年期满,这两枚镯子就会逐渐收紧直至你经脉断裂,除非你回到东南国,不然就等着本公主来给你收尸吧。”
“谢三公主。”晁风捡起地上的匕首,将桌布划下一条,征得依肯月缇同意才为她包扎了手掌的伤口。他知道自己腕上这两枚守护灵器,如今已经变成饱含杀意的血祭法器,并且除了断腕是无法摘取的,这是依肯月缇对他最后的宽恕,但……“这小丫头尚且不知我便是这金镯打造者之一吧。”想到这里,晁风神情有些复杂,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依肯月缇对他的考验。
正厅内,若生面对一桌如此丰富早膳,意外的没有胃口,麻木的呆坐在桌前。
萧晚瞧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从昨晚在云栖仙居听闻净慈方丈遇刺之后,直至今晨回到侯府依旧没有改变;在昨夜萧晚便下达指令,安排府中精良卫兵,前去青城山刍荛观驻守,今日内便能到达,对他来说晏长衿的安危,同样至关重要。
萧晚再次安抚说:“听闻岭元城,有一医药世家,待你归来时,不妨前往登门拜访,为净慈方丈求一些治疗眼伤的药。”
“你和我一起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