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场老板在得知有一个幸运儿活下来以后并没有慌不择路的跑到国外,他变得越发的狠毒,直接找人去医院杀那个活下来的男人。安排在医院的警察最后还是没有给他杀人灭口的机会。
八个月以后,矿难的家属集体起诉时他们发现,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早就逍遥法外,公司的法人代表根本不是他,最后坐牢的不过是他的替罪羔羊。
这件事一时惊动了全国,小城一夜间来了无数位领导,市长被吓得腿脚发软,人们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被两个穿军装的人架着走出办公室的。
张嘉自那以后闭口不谈矿上工作的事,他的眼里多了一丝让人感到害怕的锐利光线。他在一夜间变了个人,话语里总是带着些许悲伤,某种疾病仿佛在他身上诞生出了苗头。
陈梵回到家后才知道兄弟们那天也在矿上,他不敢接受事实,一连在家躲了一个多月才敢出门。他茶饭不思,眼里有的只是愤怒和屈辱,他的兄弟们也死在了矿上原本四个孩子的家里仅剩他一个。坚强了半生的母亲哭干了所有的泪水,本以为年轻的时候尝满了委屈和悲伤到老已经能坦然自若,此刻她悲痛的难以言喻。
孩子们的遗体被收拾进裹尸袋抬到家时,上过战场的父亲准备拉开袋子的双手颤个不停,峥嵘岁月将他变成了一个坚强勇敢的战士,这让他在面对过去所有困难时都不曾低头,此刻的他却丧失了所有的勇气,他第一次打心底觉得害怕。陈梵见父亲瘫倒在地上,手连拉链都捏不住,便让董倩扶起他进屋。父亲一向坚挺的身体瞬间变得佝偻,进屋后渐渐的在阴影里消失。陈梵鼓起所有的勇气,决定拉开袋子。
陈梵晚年做噩梦时总是会梦见他现在所看见的景象,他这辈子到死都没有忘记过。
大哥被炸药炸的只剩下了颗头和半条手臂。
二哥被埋进碎石,灰头土脸的静静睡在袋子里,身上还有几处伤口隐隐从破碎的衣物中露出。
四弟被烧的只剩了一副躯壳,要不是衣服上还有半块写着他名字的标签,人们根本认不得这到底是谁,他的腿上还露着泛着凄惨白色的骨头。
陈梵给自己鼓起的勇气被击个粉碎,母亲在屋里听见拉链响动的声音不顾家人的劝阻执意跑出来,她看着三个袋里装着的孩子,双手紧紧的攥住,眼里的泪水随着脸颊流个不停,她已经哭不出声了。父亲说什么也不愿意出来,他在心底默默的抗拒所听到的的一切,他坐在沙发上静静展现出大敌当前般的沉默,凶狠的眼神让一旁扶着他的董倩冷汗直流,她看见的不再是那个慈爱的岳父,而是一个浑身散发出危险信号的老兵。
清理遗体的人给陈梵递过一张表,上面写着三个兄弟的名字,这是让他确认兄弟们的死亡。他颤颤巍巍的拿起笔,想在家属那一栏写字,可他怎么也抬不起手,最后两只手握着一支笔在确认死亡的位置签下了名字。
这个家在经历战争岁月后第一次接受了这么大的创伤。当初家人们得知父亲被子弹打中受了重伤也比不过如今这幅场景。大哥和二哥的孩子在屋里嘻嘻闹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妈妈躲在角落偷偷的抹着泪水。孩子的天真和惨状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在这瞬间,母亲昏死过去,父亲突然爆发出可怕的怒喊,孩子们吓了一跳,陈梵盯着袋子里躺着的兄弟们阵阵颤抖,眼里闪着不明的光芒,不知是泪还是愤怒。
小城的夏天在此刻变得格外凄冷,太阳没有讨人厌的从云层中露出脑袋,灰白色的煤灰不断的从天上飞来,五月份的天好似在下着雪。家门前的三条裹尸袋,一个哭尽了力气昏死过去的母亲,一个低着头不断宣泄情绪的老兵,还有个抱着袋子准备抬上车送去殡仪馆的孩子,这就是夏日“雪天”里残破的一家。
陈梵多么希望这是一场幻梦。
小城的公墓里,家人们站成一团,围着三座连着的墓碑,所有人静静看着兄弟三人的遗骸被送入墓穴。按照当地的习俗,他们的丧期结束了。
生活在逝者安息之后便回到正轨,但是他们离去带来的伤害仍旧没有平复。董倩默默的拍了拍陈梵肩膀上落的煤灰,自从矿难之后小城的白天总是会飘起雪花似的煤灰,到了晚上便停下,人们也习惯了在这如冰雪纷飞的国度里平凡的生活,这“飞雪”到陈妍芊出生时都未停下。
陈梵没再去送牛奶,他在那之后就再也没喝过牛奶,他不是不喜欢喝,而是他看见牛奶就忍不住想起那天的爆炸。于是他把自行车锁在家里,在铁路上当起了沿线维修工人。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铁轨,他似乎能借此获得些许平静。
铁路上的日子也还算充实,每日提着铁路检修锤在钢轨上敲敲打打,看看哪里有需要维修的地方。陈梵是大学毕业,单位送他去培训时,他没花多久就像一个干了许多年的老工人一样熟练。
火车一趟不停的往返于各个城市之间,运来或拉走那些重的吓人的货物。日子回归的就像火车行驶一样平稳顺畅。
但小城的风雨尚且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