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一隅少年(1 / 2)天横纵歌首页

夜如昼,星羞隐。皓月当空,千里浮光跃清影,渐染万里江山。

通宵达旦、人潮涌动的药湖镇中,却存在着名为南泥坡的荒凉之地,如同世界遗忘的角落。喧嚣与冷寂之间,仅有一河之遥的。如今,那里仍矗立着几间黄泥土坯堆砌而成的茅屋小院。这些如同生长在坑洼湿地且极具个性的低矮建筑,与高大规整、略显单调的白墙瓦房相比,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南泥坡深处,有位衣衫褴褛、长发飘扬的瘦弱少年。他正蹲坐在不足四尺的破败墙头,微微扬起那张黝黑的小脸,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深沉的夜空,似是在寻找着、等待着什么。

少年名叫张凌策,是坡内为数不多还在坚守的原住民。五年前,此地还只是与世隔绝的土著村寨,还未发展成如今远近闻名的“灵宝药镇”。那时,站在低矮墙头纵目望去,尽是青山绿水、广阔蓝天,不似如今这般黑烟缭绕、高墙四起。迷蒙的月光下,少年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寂和渺小。搜寻无果的他,口中不由哼起村内耳熟能详的顺子:“七月半,月半圆,家家户户庆团圆。七月半,鬼乱窜……”

“阿策!”前方突然传来稚嫩的呼唤声,打断了少年的哼唱。

他低下头,便看到不远处的巷子里,站着一个身着干净布衣,脸上却挂着大鼻涕、糊着泥手印的花脸小男孩。

“小虎?你怎么跑出来了。”凌策没有行动,仅是冲对方笑了笑,“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跑出来,就不怕你妈妈打你屁股?”

“我知道,是鬼节。”小虎努了努嘴,然后迅速窜到茅屋下方,熟练的踮起脚尖,纵身一跃,身姿轻盈跃上墙头,站到了少年的身旁,“但是我不怕,阿策哥都不怕,我也不怕。”

他边说边拍了拍胸脯。然后又指了对岸灯火通明的镇中心,奶声奶气的嘟囔道:“他们是坏人,他们才应该害怕,哼。”

“啊?是吗,哈哈哈……”张凌策不由的笑出了声。和曾几时,他也是这般无知无畏。

据村里老辈所言,今夜乃鬼门大开之时。那时凌策年纪尚小,自然不知何为鬼门。但从村口妇人们日常的闲言碎语中,也能略知一二:所谓鬼门,便是连接下界的通道门户。届时,远在彼方的逝者灵魂,便会回归人间,游走在街头巷尾。

只是,那时的少年很不理解,既然能够见到已逝故亲祖辈,为何大人们总是惶恐不已,躲起来闭门锁窗,甚至还会特地嘱咐少年:“莫要去河边,水鬼寻替身;莫晾被褥套,夜半不出门;莫捡路边财,卖命坠鬼门。”

这些戒言恐吓,总会搞得少年云里雾里,但总归是在他的心底里种下了对鬼的畏惧之情。只可惜,孤苦无依的少年对父母的思念之情总是难以抑制,每逢夜深人静之时,少年便会不顾告诫,偷偷的溜出屋子,只身一人坐在墙头,毫不畏惧,甚至满怀期待与父母的相见。

可惜随着时间推移,逐渐长大的少年,便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些告诫都是假的,因为他从未撞见过鬼,更妄论遇见故亲,大失所望的同时,也不能理解老辈人为何始终坚持着那些老套虚假的习俗,甚至给少年心底结下迂腐不堪、冥顽不灵的标签。

“不过我们可与他们不一样。”张凌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然后伸手帮小虎抹去了鼻涕,“我是在等某个日思夜想的‘人’,所以才会半夜溜出来。而那些都是没有信仰、规矩的坏人,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夜夜笙歌。”

“哦,那我以后就不出来了,我不要成为坏人。”小虎吸了吸鼻子,“不然我妈妈就不要我了。”

“好好好。”张凌策不由的苦笑一声。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啊。

打从拥有记忆起,家境贫苦,却为人正直善良的张家父母,很早就开始教育年幼懵懂的凌策:“孩子,记住,以后不管怎样,你都不可去偷,去抢,也不要有任何坏心思。那样是不对的,做人要有尊严,不能因为贪念而害人害己,否则,爸爸妈妈就不要你了。”

那时的张凌策只有五岁。兴许正是秉持着这样的信念,少年模糊的记忆里,父亲与母亲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尽管当时的生活并不容易,甚至极度困苦。

“哦对了,快看,阿策哥哥,我有名字了。”紧接着,小虎就从怀里摸出个精致的小木牌,上面刻着“倪念尘”三个字,“你认得这个东西吗?”

见状,张凌策不由的微微一颤,随后笑着点了点头:“认得。”

他当然认得这个东西,甚至他的怀中也有一枚与之一模一样的木牌,只不过上面刻着的是“张凌策”三个字。这件东西的由来,完全可以追溯到张凌策刚刚出生的时候。

那年,原本平静祥和、与世隔绝的南泥坡的西边,在某个稀松平常的黄昏落幕时,突然传来了清脆的铜铃声,紧接着一支规模庞大的商队继而从苍茫暮色中走出,出现在了遥远的地平线,并最终停在了村落附近。当时村里所有人都因好奇,争相跑出村子偷偷观察。商队也立即作出了回应,派出了队伍进行交涉。

结果就是,两个善意的群体,很快就变得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商队发现新地域,村民得知新世界。

领队白执事是个平易近人、古道热肠的老者。当他在与村民们的闲聊中得知,村里的孩子皆以“大壮”“狗蛋”之类的俗称相呼时,便在临近离别之际,欣然提笔,带着对孩子们未来人生的祝福,为包括张凌策在内的二十七个新生娃儿,逐个取名,并郑重地用上好的黑檀木刻下名字,亲手送给孩子们的父母。

“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搞来的?”收回思绪,张凌策好奇的问道。

“是我妈给我的,他说以后去镇子里住,就必须有名字,而且必须要好听的。”小虎撅了撅嘴,扬了扬头,看上去十分得意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