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安又和村长寒暄了几句后,说想去江华的祖屋去看看,这回村长倒是没有含糊,直接指路。
告别了村长,顺着他指的方向,又开了大概五分钟的车,村长口中破败的房子出现在俩人视线中。
房子离路边还有一段距离,车子进不去,只有个人宽小路勉强供人通行。
下了车,沿着这条小路大概走了十多分钟,才到了江华的祖屋前。
诚如村长所说,这房子已经很破败。
这房子是典型的具有年代感的南方建筑:朝南横向三开间、中堂居中两扇木门半掩,右侧伴竖向两开间耳房,都是纯木构筑的,通过一些简单的榫卯结构来支撑受力。房子二层是几根柱子支持起来的镂空的阁楼。年久失修的缘故,屋顶已经塌了几处,青瓦散落了一地。房子前面还有一个百来平的水泥坪,不过已经开裂,从裂缝长出了半人高的飞蓬草。一眼望去,飞蓬漫漫。
靠着水泥坪和最外边耳房的边上,有一条个人宽的小路蜿蜒而去,草木深深。
他们在屋前屋后走了一圈,除了荒草,别无所获。
沈平安和宋儒正商量着,因为小路草木有折断的痕迹,路尽头或许还有人家,或许能打探到一些关于江华的消息。
正准备动身,小路后方的拐弯处慢慢穿来稀稀疏疏的动静,二人瞬间提高了警惕,做出防御的姿态。
却见一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佝偻着身躯,麻绳穿过双腋在背上捆着一捆柴,拄着一根成年手臂粗的歪歪扭扭的木棍,一步一步地慢慢踱。许是要专心注意脚下的路,又或许是因为背上的柴让她只能看到脚下,老妇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两人。
宋儒一下就红了眼眶,若非亲眼所见,她实在不敢相信,21世纪的今天还有如此人间疾苦。
她示意了一下沈平安,两人走到老妇人跟前,小心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又取下了她背上的柴。
意外的,老人竟然能听懂他们说的普通话,甚至说出口的普通话还相当的标准。但因为太久没开口说话了,老人说得不是很熟练,有些词句,还很有年代感。
沈平安扛着这捆柴,宋儒搀着老人,慢慢地跟着小路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和老人聊着天。大概走了十多分钟,他们到了老人的屋前。
和江华祖屋差不多的布局,不过小了很多,靠近些,便一股浓烈的霉味儿。
老人找了半天,从里屋翻出了两只木板凳递给两人。沈平安和宋儒就在水泥坪边上坐着休息。
老人给他们递了两杯水,就在他们旁边的地上坐下了。
“我多久没看到过外人啊,我想想。”老人低头想了会,“算了,记不清,反正好久了。”
又看到宋儒眼眶红红的,老人洞穿了宋儒地想法,笑道:“小姑娘,没啥可怜的。”
是啊,没啥可怜的,不过是当初自己的选择罢了。
老人姓江,是叫江叶遥还是江叶摇来着,年代久远,也已经记不清。她从山村走了出去,后来又回到了山野;在那个崇尚结婚生育的年代,孑然一身,不婚不育。就这样,过了一辈子。
“阿婆,您?”宋儒组织了下语言,到底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少见的从她的脸上出现了懊恼的表情。
江阿婆却是笑的很开心,她看出了他们眼里的同情与关切,有些好笑,也就放声大笑出来。
“这俩孩子,我真的没啥可怜的。我喜欢这里的山山水水与生活,政府也多次来请我搬去养老院,只是我都拒绝啦。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虽然我的年纪是大了点哈,挥不动大锄头了,但我还能使动小锄头嘞。”说罢,江阿婆指了指檐下外耳房旁静静放着的带着湿润泥土的小锄头。
“可到底有些不便啊,万一您感冒发烧的,叫个人都不方便呀。”
“这傻孩子,我是老了,不是傻了,电话我还是会打的,网我还是会上的,说不定你们还没有我潮哩!更何况,现在政府的养老做的多好啊。”
宋儒哑然了,宋儒汗颜了,宋儒需要静静。
跳过了这个话题,沈平安终于准备问问江阿婆江华的事。
“阿婆,向你打听个事,您旁边的这户人家,您有印象吗?”
“你说江华这小子啊,你们想问些啥?”
“听说江华他的长女江自珍她很早就夭折了,您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夭折的吗?”
“稚子早殇约‘夭’,可珍珍哪里算早夭呢?我可怜的珍珍,是在她18岁那年,被谋害的啊。”
忆起往事,江阿婆的眼里渐渐湿润了。
而沈平安和宋儒隐隐感觉有什么要串起来了。
“我记得清楚,那年珍珍刚考上一个还不错的大学,村里都很开心,加上她的18岁生日就要到了,大家伙就约着一起摆酒庆祝。成人礼加上金榜题名,这可妥妥的是双喜临门。”
江阿婆陷入回忆里,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说着说着,笑就散了,换上了满脸的悲戚。
“后来,珍珍跟着江华出去打暑假工;回来,她人就没了,江华一夜白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珍珍那孩子在下班的路上叫人贩子给拐走了,哎。江华在屋里待了几天,就带着全家出去出去找人。之后,江华他们家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偶尔传来消息,也是人还没找到。最后一次通讯,珍珍那孩子是找到了,不过…不过…不过人没了,在国外。江华最后见到的,不过是一罐骨灰……”
那段模糊的时光突然在江阿婆的脑海中清晰起来了。
江阿婆比江华大了将近20岁,是以两家虽是邻居,她跟江华的接触其实并不是很多,反而是跟江华生出来的孩子,也就是江自珍,颇有几分忘年交的意思。那时候的江阿婆已经回到了山村,并且已经在山村定居好几年准备养老了。是以,面对一个肉呼呼的小奶团子,没人不喜欢的,甚至小奶团子还经常要陪姑姑睡觉。江阿婆是真的很喜欢江自珍。
天热的时候,姑侄俩喜欢躺在吊脚楼上的摇椅里,一人一个捧着半个脑袋大小的冰西瓜,晃呀晃呀晃的,用勺子慢慢的挖着吃。吃累了,把剩下的西瓜随手放在地上,摇呀摇,闭上眼,慢慢睡着。
那西瓜真甜呀,江阿婆之后再也没有吃过那么甜的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