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课间活动时间,学生们都在自由活动,有的在跳绳,有的在踢毽子,有的在打牛,还有的在踢沙包。备课备累了的李向西,坐在校园里那块石条上,晒着和煦的太阳,漫不经心地看着学生们自由自在地玩耍,很惬意地享受着那种无忧无虑的快乐氛围。有一位小女孩在踢沙包,她应该是一年级的吧。向西记得自己小时候玩的是打沙包游戏,需要很多人跑起来才可以玩。这名小女孩的玩法是把沙包当毽子来玩的。她把沙包往空中一抛,便灵巧地踢了起来,她用脚尖一勾,膝盖一垫,沙包便均匀地跳了起来。只见她那清秀幼稚的小脸,一抬一低,眼睛一张一合,小辫一甩一落,神态非常可爱。她还不时把两只小胳膊围着一个圈儿,将沙包一围一围的,灵活轻盈之极。向西偷偷地打量着她,希望时间就在那刻停止不动。
忽然,有学生跑过来叫喊,幼儿班的一名小孩的手被石头砸破了。向西赶忙站起身来,跑到幼儿园的教室一看,发现那小孩的伤情很严重,骨头都可以看得见了。小孩如杀猪般的哭叫,老师们都跑过来了,慌做一团,连忙喊学生叫家长,叫医生。李向西把那个小孩抱在怀里,托着他的脏得发黑的小手,看着那不断流血的伤口,心里异常地悲哀。幼儿班的教室乱得一塌糊涂,根本不像教室的样子。几张破破烂烂的高桌子,横七竖八地摆放着。板凳也很高,根本不适合幼儿班的小孩坐。土脚地坎坎坷坷,凹凸不平,尘土厚厚的,似乎就从来没打扫过。纸屑和塑料袋满地都是,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呛人气味。他们的班主任是民办老教师耿永尚,今天家里有事没来,他们只能自己打打闹闹,乱喊乱叫,也不知道他的手是被其他同学的砸的,还是自己碰的。不一会儿孩子母亲跑来了,又喊又叫,哭哭啼啼把孩子抱回去了。
惊魂未定,几位老师开始在办公室议论学校的恶劣条件。贺艳娥愤愤不平地道:“桌子凳子破成这样子了,没人管!脚地弄成了这个样子了,也没人管!你说咱而今哪一家不是用砖铺的地?可平平整整呢,学校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你看那围墙都快倒了,可危险呢,也没人管。你说咱当老师的又不是木匠,会修桌子,配凳子!又不是砖匠,会铺地,会修围墙!学校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说是咱老师的事情,好像咱们挣了可多钱呢,唉,一年就挣二百四,你说让人怎么办,可让人寒心呢!”大家也开始议论耿永尚老师。耿老师年龄已经很大了,腿又一瘸一拐,眼睛也不灵光,没办法干活,但因为他还识字,所以一直是村里的民办老师。他又上不了二三年级以上的课,就一直带幼儿班或者一年级的课。在神仙墕教育界流传着耿老师的一个笑话:有一次,有查学的听耿老师的课,耿老师拿着板擦指着黑板上的‘碾’字,领着学生读:“zhan,zhan,zhan子的zhan!”他带领学生读了好几遍,然后开始解释:“zhan子,就是咱平常说的nian子!”这两天,天冷了,教室里刚生上火炉子,幼儿班的烟囱被堵住了,一点烟都上不去,整个教室里都弥漫着呛人的炭烟。小孩们呛得呆不住,跑出窑洞,跑到校园里来。可上课铃声已经响了,其他班学生都在上课,耿老师一瘸一拐的,挥着他的拐棍,不让小孩跑到校园里来,他们喊叫:“耿老师,呛呢,呛呢!”耿老师安慰道:“趴下,趴下,烟走浮头呢!”这些话都是贺艳娥转述的,她的口才很好,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非常滑稽的情况,惹得各位老师都大笑起来。冯尚善老师一边笑,一边说:“人家耿老师说得是对的啊,烟就是飘在上面啊!”耿永尚老师年龄大了,腿脚又不方便,没办法去疏通烟囱,他又不好意思麻烦其他老师,只能糊弄孩子们。
李向西在旁边不动声色地听着老师们讲笑话,心里却倍感辛酸凄凉。这段时间,他因为喜欢看卢梭的《忏悔录》,又看了《爱弥儿》。小说开头的一句话就给向西留下深刻印象:“出自zao wu zhu之手的东西,都是好的,一到了人的手里就全变坏了。他要强使一种土地滋生另一种土地上的东西,强使一种树木结出另一种树木的果实……他不愿意事物天然的那个样子,甚至对人也是如此,必须把人象练马场的马那样加以训练;必须把人象花园中的树木那样,照他喜爱的样子弄得歪歪扭扭。”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孩子身上的潜能被一点点消磨殆尽,却无能为力,一筹莫展。
前几天,也是幼儿班的一名孩子,在课间活动时,从校园的围墙上掉到了那道狭窄陡峭又坷坎不平的石坡上,把嘴跌破了,鲜血从口里流出来,很是吓人。老师们也乱做一团,连忙让学生去叫家长、请医生,家长也是哭哭啼啼跑来了,后来把孩子抱回去了。因为不知道情况如何,吃过晚饭后,李向西和冯老师到孩子家去慰问一下。小孩只是嘴上跌破了,一点外伤,没有什么大碍,大家便都心安。小孩的父亲还是一位文化人,高中毕业,后来又当过兵,复员后回了家,现在是村里的会计,晚上也在家。向西和冯老师给他讲了半天学校的围墙倾斜和石坡陡峭不平的危险,希望他可以给村里负责的说一下,能不能派人来整修一下。那会计欲说还休,吞吞吐吐,态度也是不冷不热,两位老师呆得挺无趣的。从学生家里出来后,路上已经有了淡淡的月光,李向西和冯老师心情黯淡,听着深沟里的溪水潺潺淙淙,一路无语。
回到办公室后,向西觉得心里挺累的,不想看书,连灯也没点,便开始拉二胡,反正这个不需要光亮。他拉得不好,一直都有吱吱吱的声音,但还是拉得不亦乐乎。这段时间,一旦看书看累了,休息的时候,向西都要拉二三十分钟,这次他破罐子破摔,一口气在黑暗中拉了一个多小时。冯尚善辅导完孙女的作业,听见向西还在拉二胡,便过来转,他推开门道:“向西啊,你连灯也不点啊,今晚拉了很长时间啦,拉得挺好听的,进步很大!”向西有自知之明,哪敢得意,便站起来,点上灯,给冯老师让座,并把二胡递给他:“冯老师,你拉一会儿!”冯老师也没客气,接过二胡,简单地试了一下音,便拉起来了。冯老师拉得也不是特别好,他拉得也有那种不谐调的吱吱声,不过声音要比向西柔和很多,他的揉弦手法也让向西羡慕不已,他可以让琴弦颤动起来,发出那种比较绵柔醇厚的乐声。冯老师拉得都是一些秧歌调,他拉得很熟练,乐声也颇为悦耳。向西在旁边没事可干,便取出笔墨开始写毛笔字,他很喜欢一边安静地写字,一边听冯老师拉二胡的感觉。冯老师一直拉了四五十分钟,忽然停下来,没头没脑地说:“唉,人这个东西,真说不清。我在原南师范读书时,有一位外地的物理老师,好像是关中的,经常和他爱人一道唱歌,男的拉手风琴,女的唱歌,好像是外国歌曲,感觉怪怪的,与中国的歌不一样,但我挺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