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五人,东南西三派,基本上都是这样,只是在皮影制作方法、唱腔以及经典曲目上有所不同。”
班首师傅认识陈中师,笑呵呵地举着板胡说道:“陈馆长,来拉一曲,过过手瘾。”
陈中师眼睛一亮,转头对陆遥说道:“老陆,耍一下,过过瘾。”
陆遥使劲搓手,有些跃跃欲试。
这年头的文人,但凡从基层出来,会写诗歌的,多半都加入过宣传队。
进了宣传队,你不会一两样乐器,是不行的,不会就跟着学。宣传队两三年下来,你就是吹拉弹唱的多面手。
陆遥转头看着曾骅,“曾骅同志,你会乐器吗?”
曾骅笑着答道:“我会的乐器,你们可能想不到。”
“啥子?”
曾骅在后台转了一圈,找到一支唢呐,跟师傅打了招呼,把它拿了起来。
陈中师和陆遥眼睛一亮,“唢呐,曾骅同志还会吹唢呐?”
这是前身留下的技能,祖传的。
“我祖父是当地红白事班的一员,靠着一杆唢呐,养活了一家人。我学艺不精,只会吹一点。”
曾骅拿起唢呐,呼呼地吹了起来,一曲经典的《百鸟朝凤》其中很短的片段。
班首师傅笑呵呵地说道:“小伙子,还行啊,起码在农村红白事里能混口饭吃。”
太耿直了。
陈中师笑呵呵地说道:“唢呐在皮影戏里用的不多,只会在开场定场和收尾的拖尾戏有用,唢呐一响全剧终。”
班首师傅咧开嘴说道:“你们三位都是文化人,要不一起来一曲。我们选个有唢呐吹的,我给你们领弦子,你们跟着来就好了。”
“好!”曾骅是从不怕事大,欣然应下。
陈中师经常跟老艺人一起耍,二话不就应下。
陆遥只是犹豫了几秒钟,也应下了。
曾骅拿着唢呐,陈中师拉板胡,陆遥打碗碗和梆子,班首拿着月琴,笑着说道:“三位,你们先听我把弦子定一下。”
“好!”
班首叮叮当当地弹了起来,戏本是皮影老曲目《风调雨顺》,曲调是碗碗腔加部分老腔。尤其是前面部分,是经典的老腔,需要唢呐把气氛烘托上去。
弹了一曲,班首大吼一声:“风调雨顺祈太平,老少爷们跟起来。”
曾骅、陈中师和陆遥一起吼了声:“好咧!”
呜呜啊啊,曾骅的唢呐就吹响起来。
仗着年轻肺活量大,旋律准不准先不管,把气势拉满了,大有老天爷你不给风调雨顺,就把你吹懵了。
陈中师的板胡一拉,咿咿呀呀地跟上来。上半身随着拉弦来回地摆动,摇头晃脑的。
陆遥双手如闪,兵乓邦啦地敲铜碗打梆子,哒哒的声音定着节奏。
班首仰着头,扯着嗓子大吼道:“文章不为轻薄事,笔墨只哭百姓忧。今厮悲腔唱一曲,吼尽天下不平事啊——!”
班首的啊字,如同八百里秦川上的历史,又如百折不挠向前奔流的黄河,嘶哑悲呛,一直向前走着。
陈中师把板胡拉得跟闪电一般,陆遥把梆子敲得跟雨打芭蕉似的。
曾骅却暂时停住了,等到班首的啊字一停,他抬头呜呜地吹响唢呐,高亢的声音撕破秦川的暮色,把那份情绪接了过去,继续往上推。
一轮夕阳斜在远处,橘红色霞光从原上投过来,照在河滩上,把每个人都染成金黄色。
围着曾骅、陆遥和陈中师坐着的五位老艺人,以及闻讯站在周围,目不转丁看着他们的当地群众们,略黑的脸上满是岁月的沧桑,或惊、或呆、或喜、或乐、或静、或嗟、或痴,在晚霞中成了最生动的背景板。
张益牧忍不住按动尼康相机,从不同的角度不停地拍摄。
一个月后,曾骅、陆遥、陈中师三人坐在群众中,倾情演奏乐器的照片,被发表在《文化画报》上,标题为《人民艺术家》。
三十年后,这张照片在网络上广为流传,名字被改成《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