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章荒冢一堆草没了(1 / 2)浮生寄荒冢首页

又是一年寒冬到来的时候,刚过完年,今年的第三场雪就来了。

村子里一样没有堆雪。村子里很少有堆雪的时候,因为地处河谷,气温总比别处高一些。

在我记忆里只有一场雪是堆到了村子里,堆到了我家院子里。那年刚好是我上小学一年级,踏着厚厚的积雪去上学时,虽然路十分难行,但却一路的欢喜。

那年的积雪堆了十来天才消融殆尽。连父辈们都说难得一遇那样的大雪,我母亲也说她记忆里统共就遇到三次雪堆到村子里的情景。

今年,雪下得比较勤,却不厚。村子里虽没有积雪,但是周边山上可是白皑皑的,白雪覆盖了山坡,越是山高处,越厚实,一点儿绿色也没有露出面来。

山腰上还环绕着浓浓的白雾,有经验的老人就说:

“看这架势,这场雪还没有结束,至少山上是今天之内还有雪下的。”

这样的天气,三姐出嫁了。

我和六妹妹,还有村子里的未婚姑娘都被挑选去送嫁。我们护送着蒙着脸哭泣的三姐向着山上的雪峰高处行去。

听说要走11个小时的山路。要翻过那片白雪覆盖的高峰,那里是原始森林,有名的鹰岩山。鹰岩山上有很多的野兽,豹子、野猪、狗熊都是常见的。其中狗熊最常见,也最危险。我们村里的王老五有一年放假上山采蘑菇,结果遇到狗熊,被狗熊撕咬得面目全非。最后命是捡回来了,可鼻子缺了一个豁,算是残废了。原本长得端端正正的小伙子,书是读不得了,从此成了羊倌,一辈子的牧羊。然后孤独终老。

马小宝的父母和妹妹也是上山挖山乌龟,遭了熊宰,妹妹被撕成了碎片,尸首的碎片也没能捡回来;母亲被咬死,父亲半死不活地救回来一个月后也死了。

小宝成了孤儿,后来成了流浪儿,叫花子,吃着百家饭长大。现在跑到街上去捡垃圾,成日睡在垃圾堆里,吃在垃圾堆里,成了人人厌嫌的“大侠”。

所以,三姐为什么要嫁去这么远,为什么要经过原始森林?她以后回家都要经历这么危险重重的地方吗?

我们经历了一整天的爬雪山,越过高高的草甸子,才到了三姐的夫家。因为在山的最高顶,所以地名叫“顶山村”。那里的雪厚得仿佛一辈子也不可能融化。

我们整夜地围着庞大的火堆烤火,可一点也不暖和。烤着前面,后背就要被风刀雪剑给剜掉一大片肉似的,又疼又冻。

第二天,我们踏着更厚的积雪回家了。三姐却留在了夫家。我从昨夜就与三姐失散了,谁也不知道三姐在哪儿,没法与她告别。我怀着沉甸甸的忧心离开了顶山村。

中秋节的时候,三姐回来了一趟。和三姐夫一起。

三姐夫和大爸在堂屋里烤火,喝酒。我们在厨房里陪着三姐,一边帮厨。

三姐苍白,清瘦,眼目无神。她与村里的小媳妇儿们说笑着,很少看向我。不像以前那般重视我的存在。我来的时候,她是对我笑过,但是那笑太过礼貌,很深的疏离感刺痛了我的心。

我默默地听三姐与小媳妇们聊天,默默地往灶口里添加柴火,心里一直藏着隐痛。

兴许,三姐跟这些小媳妇们终究是同类了,话题也只跟她们共同。我俩终究是有了隔离。可我心里对三姐的亲切的情感一点儿也没有淡去。

还没到过年,三姐又再一次回娘家来了。

这回可不一样,三姐是一个人回来的。家里也没有摆宴席,也没有通知一个邻居。

我不顾地跑去三姐家,看到了一个面目全非的三姐。她全脸肿胀变形,颜色青乌。她扯起肿泡的嘴角对我挤出笑容,笑得那样丑陋,那样凄惨。

这还是我的仙女般的三姐吗?她经历了什么?遭受了什么?

我泪汪汪地坐在三姐跟前的小板凳上,麻木地替她添着柴火。

三姐不想回夫家了。三姐第三次被丈夫殴打了。这一次是最为严重的一次。她想离婚,想回来,想一辈子不嫁人了。

可是第二天,在征得我母亲的意见后,大爸派我和六妹妹护送三姐回夫家。

走到小沟边的时候,大娘追出来对三姐说:

“这是你的命,忍耐一下吧,都是这样过来的。等老了就好了,他打不动了,你的苦日子就算熬到头了。耐着吧,不要动不动就跑回来。”

三姐哭了一路,伤疤还没好,哭得厉害了,嘴角就列开了口子,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三姐的衣袖沾染着血迹,斑斑点点的。

路上,我和六妹妹心惊胆战的,害怕遇到狗熊,大气也不敢出。六妹妹不停地小声呵斥三姐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发出声音,以免引来吃人的狗熊。

半路休息的时候,三姐坐在腐朽的木头上默默流泪。我和六妹妹拿出煮鸡蛋和萨其马来吃,实在是真的饿极了。

三姐什么也不吃,只张望着周遭的原始森林,眼里总是饱含着泪水。可怜又无助。

我和六妹妹看见那高大的枯木上面垂吊着绿色的藤萝,很是漂亮,都长生了采摘的欲望,却又觉得这个时候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有一种罪恶感。于是,我忍住了,没有离开三姐身边。六妹妹一个人害怕,便也只好乖乖呆在三姐身边了。

上次送亲,一路的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雪,还是雪。这回可见识了真正的原始森林。

阴森森,雾弥漫,深不见底的密林。那些绿色的藤萝软软地缠绕在枯枝上,又软软地从枯木上垂下来,迷雾里看来,真是人间仙境。可这人间仙境却令人不得不毛骨悚然。各种雀神怪鸟的叫声,更加的使人汗毛根根立起来。我们只在心里颤颤地祈祷着,野兽不要出来。狗熊不要发现我们。

那么,三姐又是怎样一个人穿过这片狼穴虎窝一般的原始森林奔回家的呢?可以想象,她当时是多么的不管不顾。或许,对她来说在夫家的日子,面对一个家暴男比原始森林里的豺狼虎豹更加可怕吧。

那次以后,三姐好久没有回来了。两三年我都不曾见过她一面。也许她回来过了,只是因为我不在家,所以我们错过了。

我在镇上住校的时候,我在镇卫生院见到了三姐。

三姐躺在病床上,比上次更加的惨不忍睹。三姐的左眼能够睁开一条缝,右眼却完全封住了。她的脸肿的像猪头。她的右脸,从嘴角到耳根有一条长长的撕裂的伤疤,上面布满了横七竖八的缝合线,还沁出一颗颗的血粒来,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