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朱灵马上就要死于非命,林泉赶紧上前,不住地磕头讨饶。
“请总管大人大人大量,”他不知从哪里拿来了纸和笔,跪在地上写道:“我姐妹三人愿意听凭李妈妈吩咐。”
李妈妈见一个漂亮人儿,马上就要香消玉殒,如何肯依,也上前陪笑道:“总管大人,我看您大人有大量,这女子也吃够了苦头,日后必不敢兴风作浪,就算她敢,不是还有您吗,不是!”
李妈妈见总管大人似乎不为所动,眼珠子转了转,又道:“您看我这黎青院,门庭如此冷落,好不容易来了个天仙似的人物,您看这……到时候也少不了城主大人和您的好处不是!”
总管大人面不改色,脸皮子却抽搐了一下:“既如此,那就暂且再给这臭丫头一次机会!”
“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管家转头问朱灵道。
“答应,答应,我们都答应!”还没等朱灵义正言辞地拒绝,林泉早已写好了纸片。
朱灵不可思议地盯着他,气不打一处来,她胸口本就十分疼痛,此刻气得不住地咳嗽。
朱灵被李妈妈的人扶回黎青院,周围的人也渐渐散去。
“姑娘今日就好生休息吧,老身念你身受重伤,就准许你明日再接待客人!”老鸨随着众小厮一起回到绣房,临走时对朱灵笑吟吟地说道。
“哼!”朱灵躺在床上,别过脸去:“我可没答应你!”
“姑娘可要想清楚,今日若不是老身替你求情,你现在已经是魔鬼林里的吊死鬼了!你不感念老身救你的恩情,也得想想父母养育你的不容易,不过是脏了身子,总比丢了命要好!”
朱灵还要争辩,被林泉一把捂住嘴。他不住地向李妈妈赔笑,恭恭敬敬地把她送了出去。
林泉关上门,长长舒了口气。他见朱灵本来就很不好受,一见自己,别过脸去理也不理,心知此刻她正在恼怒自己,于是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殷勤地扇起炉火熬药喂药的,不在话下。
朱灵本来十分生气,但见林泉这般忙前忙后,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不禁心下感动,那对他的恼怒,也就烟消云散了。
“你可知,青楼是什么地方?”她一边吃林泉递过来的勺子里的药,一边不满说道:“我女儿家的清白,如今是要毁在这个地方了!”
“嘿嘿!”他看了看林泉的脸,不禁甜甜地一笑:“你瞧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烟灰都弄脸上了。”
说罢,便轻轻地替他揩去,一时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在生闷气。
林泉脸微微一红,赶紧别过脸去,不让她发现。他拿过纸笔,在纸上写道:“韩信甘受胯下之辱,我们不如韬光养晦,以待来日。”
“嗯,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手掌枕枕着脑袋,心里挺喜欢这个娇羞的小姑娘。
“喂,”她笑吟吟地说道:“我还没有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皓月。”林泉写道。
“皓月,好美的名字,你真是个可人呢!”说罢捏了捏林泉的脸。林泉躲闪不及,被她捏得生疼,赶紧用手推开了。
“我看你眉眼间很是眼熟,你可曾有过兄长?”朱灵温柔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不住地盯着他瞧。她好像早已忘记,两个时辰之前,自己还生死未卜,而明天她就要去接待客人了。
林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想也是,哪里就会这么巧呢!他已经死了两年了,现在只怕化成了一堆枯骨。”说到这,朱灵脸上的笑容消逝了,慢慢笼罩上了一层愁云。
林泉听了这话,一时间难以自己。他从未想过,自己孤苦无依地活在这世上,还会有外人这般惦记,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
“你这丫头,我倒没哭,你却先哭起来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朱灵道。
这天夜里,林泉趁着夜色掩护,将一应火器从马车上卸下来,悄悄藏到了黎青院之中,以备不时之需。这姑昧城本就是人妖混居,他们眼见林泉,都不意外,这倒给他省去了诸多麻烦。
黎青院的守卫不是很严,它们大概也知道,要想从姑昧城出去,只有走城门一条路,而姑昧城四周,都笼罩着一层蒙昧的黑暗,通向无边无际的远方。所以林泉悄悄溜了出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行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装作普通的妖人模样。
夜色漫长,姑昧城的灯火辉煌,宛如白昼。他事无巨细,仔细地记录每一个大街小巷,将它们绘在纸上,连地下井盖都没有遗漏。他一向都是这么小心谨慎,以便日后逃跑。
姑昧城可真是大,他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才做完手头的工作。
“妹妹会在哪里呢?”他想。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城主府邸。皓月的相貌还算看得过去,说不定就像李妈妈说的,把她留在了城主府邸也说不定。他当下拿定注意,就去城主府一探究竟。
无奈城主府四周围墙高有仞余,他除非长了翅膀,无论如何也进不去。他只得蹲在墙角,仔细监督着城主府大门,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等到妹妹。
出入城主府的人络绎不绝,有不知哪里来的鼠车,蟑螂车,也有些长得奇形怪状的仆役侍女。不知道皓月会不会在其中,他在寒风中等了约莫两个时辰——真佩服他的毅力——终于就看见两个妙龄少女手挽着手从城主府邸出门,其中一个不是皓月又是谁。
他心中大喜,待她们走出来,林泉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一把抓住皓月的手腕。
皓月见状,先是大惊,但一看见林泉的脸,不禁转悲为喜,惊呼道:“哥哥!”
林泉把皓月拉到一边。
“兄长,我想你和爹爹妈妈想得好苦!”皓月情不自禁,颗颗晶莹的眼泪扑簌簌就往下落。
“皓月,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泉问道、
“那天夜里,皓月正在睡觉,就有一个皓月从来没见过的怪物从窗户冒出头来,太吓人了!”皓月一边抽抽噎噎,一边向林泉诉苦:“皓月想要喊叫,它就捂住了我的嘴,我打它,可他一点也不怕。皓月被绑了起来就送到了这里。”
“那他们有没有欺负你?”林泉问道。
“那倒是没有,主母喜欢我,让我替她办事,她好凶,老是打人,她打过的人,我就看不见了,幸好没打我。主母说送她们去极乐世界,在那里很快活!”
“皓月别怕!有我在此,没人敢伤害你!”林泉闻言心中一惊,安慰道。
“可是兄长你为何会来到此处,为什么穿着姑娘的衣服,难道也是被那伙贼人掳掠过来的吗?”皓月哭着,开始担心地问道。
“非是如此,兄长此次前来,就是专门来救你的!”林泉于是把自己如何到来的事情,事无巨细一一说明。
皓月闻言,惊恐地说道:“那,那也太危险了,兄长不该如此,倘若兄长有什么闪失,任凭皓月怎么哭也是弥补不了的!既然你来了,我们就赶紧逃走吧!”
“万万不可,此地十分诡异,只有城门口一条出路,贸然逃走肯定会被他们抓了去,你暂且先回去,我过几日便会过来找你。”林泉低语道。
说罢,他又向皓月详细地问了城主府的布局,尽可能详细地画在图纸上,以后肯定能用得上。
“皓月,你在干什么呢,再不回去,夫人可要责罚了!”皓月女伴见她迟迟不来,焦急地催促道。说不准夫人哪天也让她们去往极乐世界了。
“嗯,那我回去了,你一定要来啊!”皓月恋恋不舍,又哭了起来。
“你放心,我一定会来!”林泉允诺道。
皓月前脚刚走,却又回过头来问哥哥道:“哥哥,你说,极乐世界究竟是什么地方,要是真的很快乐,皓月也想去,待着这里,可太痛苦了!”
林泉闻言,怒道:“呸,胡说八道!”
“姑娘,姑娘,你该起床梳洗打扮了,这日头都快到正午了!”第二天,朱灵还在睡梦中,朦胧中便被老鸨公鸭似的嗓音叫声吵醒。
“去去,别打扰本小姐睡觉!”朱灵翻了个身,向她挥手道。
谁知自己的被子却一把被掀开:“姑娘,老身请你来这儿,可不是来享清福的!”老鸨双手叉腰道:“老身已经想好,从此以后,你的艺名就叫玲珑姑娘如何?”
“本姑娘以为并不是很好,如此俗气的名字,配不上本姑娘!”朱灵抠了抠乱蓬蓬的头发道。
“你要不要由不得你!”老鸨恼怒地说道:“从此以后,你只有这一个名字,原来的名字,不会有人提起,你最好趁早忘掉!”
“春花,过来替玲珑小姐沐浴更衣!”老鸨说罢,向门外叫喊道。
“春花?”正在朱灵思忖到底是谁,林泉便俯首走了进来。
“哈哈哈哈……春花,亏你想得出来!”朱灵忍不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受伤的肋骨都在疼。
老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气呼呼地出去了。
不久小厮打来了水。
“春花,过来替本小姐更衣吧!”朱灵侧着脑袋,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她内里只穿着一件薄衫,长颈雪白如玉。她身体微微倾斜,伸展开双手做了一个长长的懒腰,长长的袖子薄如蝉翼,就轻轻地落了下来,露出她雪白的胳膊。
林泉的脸刷的一下涨得飞红,一下子就冲了出去。
“这姑娘,火急火燎的,不知一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朱灵心想,却转头让木莲过来服侍她沐浴更衣。
林泉被管事的叫去洗衣做饭,喂马劈柴,一直忙到大下午。
“真是不当人啊!”他心想。要是这般干活,只怕不出一个月就要累死,难怪那些同他一起干活的人,个个都面黄肌瘦的。于是他找个机会就开溜了,他还有好多部署没有完成。也不管是不是会受到责罚,反正今夜是自己待在黎青院的最后一夜了。
他忙前忙后好一阵布置好陷阱,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黎青院大厅。此刻暮色刚刚降临,黎青院华灯初上,一片霓虹,东海大虾,漠北山猪,南越的燕窝,西域的葡萄美酒,摆的满桌都是,游客们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黎青院出门游街的花车正准备出发——两只硕大的蚱蜢,拉着一辆雕镂着各色花饰的双层豪华花车。车上花团锦簇,灯火辉煌,花车底下跟着一大群女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此刻,一大群一大群的人都簇拥过来看热闹。老鸨浓妆艳抹,站在三楼的走廊之上,神色得意洋洋的。
“各位,各位请安静,”老鸨扇子扇了扇风,大声喊道。霎时间周围的嘈杂都平息了下来,她便继续道:“今日乃是我黎青院新晋花魁玲珑姑娘出阁的日子,烦请诸位赏脸,多多照顾我们家姑娘!”
“哈哈,李妈妈,你每次都是这般说话,可每一次不都是些二流货色,这一次怕不是一模一样吧!”底下一只大汉高声嘲笑她道。此话一出,哄堂大笑。
此刻老鸨面有恼怒之色,她恨不得立刻将这壮汉扔出门外。但还是忍住了。
“哼!”她得意地歪着脑袋:“诸位走着瞧吧!”
她又转向门内道:“姑娘出来吧!”
只见内室门缓缓打开,底下的观众门都屏住呼吸,等着看老鸨的笑话。首先一只玉足踏过门槛,露出红衣的一角,接着是另一只,朱灵就这样锦衣华服,缓缓而出。
这大小姐是什么样子,林泉再清楚不过,起初也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往上看,这一看,却不觉呆住了——但见朱灵一袭猩红的长衣飘然,内衬华丽的银色绸缎。她团扇半掩,明眸皓齿,秀脸含颦,眼波流转,云髻联娟,额上一点朱红的梅花钿妆。头上珠翠华冠,两耳明光摇曳。
“唔!”楼下起了一阵躁动。
她放下团扇,向在座的各位屈膝行礼,随后曳着长长的裙摆,款款走下楼来。
红楼之上,烛火摇曳不定,远远看去,一片朦胧,她好似云间的仙人。
她刚走下楼来,便被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就劳烦各位,给我们家姑娘让个路。”老鸨在前护着朱灵,大声说道。
朱灵在黎青院一众小厮的掩护下,来到了门口。却看见林泉愣愣地站在那里。
“你去了什么地方,一下午都没看见你的影子,快来,扶我上车吧!”朱灵笑着对林泉道。
林泉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盯着朱灵傻笑。
“啪”,老鸨一巴掌打在林泉头上:“你这臭丫头,傻笑什么,还不赶快扶你主子上花车。”
林泉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扶起朱灵的手臂。她们一同上了这辆花车的最顶层,一起上来的还有老鸨和几个黎青院的“头牌”,余下的都在一层或者干脆步行。
二层的视野很好,从这里看去,整个街市在众多的灯火映照下,辉煌而灿烂,可在表象之下,却隐藏着无尽的痛苦与哀嚎。
花车开始缓缓移动。一开始跟随花车的人就不在少数,不过一条街道,跟在花车后面的人越来越多,过两个街区,已经是摩肩接踵了。
“玲珑姑娘,你且看看,这一众人等,如今聚集在一处,却都是因为姑娘,姑娘好大的脸面!”老鸨向初云道。
只见朱灵慵懒地斜倚在貂皮大椅之上,双目无神,假意用团扇扇扇风,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林泉心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以她刚烈的性子,只怕已经在谋划如何与这老鸨同归于尽了。他不禁有些心疼她。还是得把自己的计划早些告诉她,也好让她宽心,林泉心想。
朱灵的情绪,林泉察觉得到,通晓人情世故的老鸨更加察觉得到。她只道是女儿家放不下架子,于是道:“姑娘不用担心,凭姑娘的姿色,日后未必没有一个好人家!”
朱灵别过脸去,只是不理她。弄得老鸨十分尴尬。
不久巡游结束,她们回到了房中。眼下黎青院门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事情已迫在眉睫。初云脸上也是愁容满面。
“你不要着急,我自有办法,可能有些冒险,但值得一试!”林泉在纸上写道。
“哼!你一个小小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又要委曲求全是吗?”她把脸别到一边去,自己生闷气:“如今事关女儿家清白,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忍了!”
“如今时机成熟,我已布置妥当。”他说罢,拿出了昨日画好的姑昧城全图,但见上面每一处房屋的名称和高度,每一条街巷的名字,每一处公共设施,都标识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有等比测量,标识着这座城池的大小,上面还注明了守城军队巡防图和换值时间,真是面面俱到。
“你竟然还有如此本领!看来是我太小看你了,你若是个男子,我便可禀明爹爹,封你做汴州府城正。”朱灵一见这图,不禁大喜道:“这下我们可有救了!”
说着,朱灵一把抢过地图,仔细研究了起来,而林泉只能在一旁伸长了脖子观望。地图显示要想出城,需要经过浴场,饭堂,赌庄所在三个街区,最后需要经过城主府邸。
“事不宜迟,我们今夜就出发吧!”她兴高采烈对着林泉说道。
“林泉点了点头。”但他心知朱灵乃是个急性子。一个不小心就会闹得天翻地覆,如此,再也出不去不说,恐怕便会立刻丢掉性命。他便如此这般,在纸上把如何逃离黎青院,事无巨细都写了下来。
朱灵原是个随性的人,最不喜这些个条条框框,谁知林泉却硬逼着她背下来所有的计划。
“要去你去,如此下作之事,本小姐才不做!”林泉话还没写完,朱灵就暴跳如雷。
林泉顿了顿,露出了央求的神色。她一时间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却不知不觉耐着性子背了下来。
“诸位邻里乡亲,还有诸位远道而来的好汉,老身有一倾城绝世的女儿,名唤玲珑,今日乃是她出阁的大日子,仰仗各位赏脸光顾。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玲珑姑娘国色天香,自当寻一玉树临风的良人相配。所谓价高者得,如今老身开价一千两。不知哪位好汉愿意出价更高?”
“我出一千一百两。”
“一千五百两。”
“两千五百两。”
接着沉默良久。
“三千两。”